《邊境風云》導演程耳如是說

我的電影跟寧浩的不一樣

寧浩1999年就看過我的畢業(yè)作品，后來我們竟成了鄰居。我們經(jīng)常一起討論劇本，當然我們在一塊兒主要是在喝酒，一般開始時思維都很清晰，非常敏捷地投入到電影的討論當中，但每次到了后面，就會天南海北什么都聊，基本上每次都喝醉。有個問題我們自己也很奇怪，我們的電影差異是不言而喻的，但為什么在這種前提下，當我們去具體地討論一個故事，能得到一個相對比較一致的結論·或許是我們對事物的認知比較接近吧。后來他就做了我這部作品的監(jiān)制。從寫劇本到電影放映，《邊境風云》花了我兩年多時間。最開始，我們對票房有更高的預期，但在看了排片以后，我覺得能獲得現(xiàn)在的票房已經(jīng)算不錯。

這個電影有很多留白，比如孫紅雷和王珞丹的愛情，我略去他們相愛的過程，只呈現(xiàn)結果。我覺得相愛的過程不重要，結果比較重要。在生活中，你談過多少場戀愛，每一場戀愛是怎么談的，你覺得這些東西重要嗎·其實到最后你想都想不起來，真正有價值的是結果，誰娶了你，你跟誰生了孩子。我不大會拍愛情片。另外，我想我也不會拍成長故事。有些導演喜歡在電影里留下自己的成長印跡，但我信奉一個觀點，一部電影的好壞，跟這部電影離導演的遠近是成反比的。我不認為任何一個人的成長經(jīng)歷，它的價值能夠達到拍一部電影的程度。我信奉的另一個理論是，需要無數(shù)段人生，才能塑造一個人物。

在片場，我是主要的把控者，那時候寧浩在做《黃金大劫案》。我對細節(jié)的態(tài)度當然很認真，但演員要是沒有達到狀態(tài)，我也不會著急，我相對比較安靜，不會大喊大叫，但我會很固執(zhí)。不過，因為大家都很認可劇本，所以在拍的過程中，很少會碰到什么問題大家爭執(zhí)不下。我對演員的表現(xiàn)都很滿意。孫紅雷拍了這部戲以后揚眉吐氣了，他現(xiàn)在心情不錯！至于王珞丹，很多人說她演得不好，但我不這么看。我覺得說不好的人是因為喜歡她以前在電視劇里的表演，可是我不認為那是好的。我認為在《邊境風云》里的王珞丹是有很大的進步的，那個女孩戲不多，而且她的戲基本上跟日常脫離得比較遠，其實難演，王珞丹最終能表現(xiàn)出那種淡定、從容的感覺，是很難得的，這也是寫劇本時我想要達到的感覺。

我喜歡跟演員在一起工作。導演之所以叫導演而不叫“導攝”或者別的，那是因為導演在劇本之外最核心的工作就是指導表演。你在監(jiān)視器后面看演員，演員悲傷應該悲傷到什么程度，笑應該笑到什么程度，你必須有敏銳的直覺和前瞻性的意識。我更信奉那種觀念，導演得知道自己要什么，然后盡可能讓演員靠近你的目標。當然也有一種工作方式是把機器打開，讓演員自己去表達，尤其是現(xiàn)在用磁帶而不是膠片拍攝之后，這種方式更有可能了，很多人都這么做。但是至少我不適合這種工作方式，因為我在寫劇本的時候，對于演員要怎么表演已經(jīng)很清晰了，我非常清楚我要的是什么。

一個慢節(jié)奏的黑幫片是不可思議的

我的執(zhí)行制片人在看完我的拍攝素材之后并不看好，在我一個人悶頭剪了一年之后，他看完全片后的評價是“震驚”，覺得超出了他的預期。對于這部影片的剪輯，我自己也很得意，覺得剪得很漂亮。其實在拍攝的時候，我對后期已經(jīng)有自己的設想。他可能之前對我有些不理解，看完剪輯之后他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這樣的。很難說我為什么會這樣剪，這是一種本能吧，就跟寫劇本一樣。我確實對講故事的方法下了功夫，但我覺得故事永遠是一部電影的根本，至于你怎樣去講述它，那是一個錦上添花的東西。我不同意那個說法，說故事是什么不重要，怎樣講故事才更重要。

一個慢節(jié)奏的黑幫片是不可思議的，節(jié)奏慢但還要扣人心弦，這更不可思議，《邊境風云》就是這樣。正如在影片的拍攝地，那里的人們過著很慢的生活。在拍攝之前，我跟孫紅雷去這個叫做瑞麗的云南邊陲小城看了景，我們還偷渡去了緬甸。瑞麗、緬甸這種地方給我印象最深的是人字拖?；旧厦總€人都閑散地穿著人字拖。那里的氣候決定了人們的生活成本非常低，一雙拖鞋，一條籠基，一件襯衣，就是他們一年的服裝費。那里的日照決定了那個地方一年四季都會長莊稼，所以那里比較富饒。環(huán)境的氣質應該說被帶進了電影。

對于電影本身，我覺得很多東西其實是不可言說的，很難說一定得提煉出一個中心思想，但肯定的是，一個好的故事背后都有同樣的主題，關于人生，關于命運，關于生命的渺小?！哆吘筹L云》是一個犯罪題材電影，我喜歡犯罪題材，因為這種類型會比較好看，我個人也比較喜歡看。我是1995年考上電影學院導演系的，在受教育階段，總是會受到各種風格導演的影響，不僅是昆汀，不僅是科恩兄弟，那時我還偏愛布努埃爾，華語導演中我最喜歡楊德昌。至于侯孝賢，他早期的作品非常好，比如《冬冬的假期》，即便后來的《最好的時光》，侯孝賢還是一直有那種能力，他能把電影拍出一種不可言說的味道。

這聽起來好像比較矛盾，我既喜歡那種所謂的大悶片，也愛看觀賞性更強的電影。在我們這個時代，我想電影首先還是要好看。我們比第六代更年輕些，第六代導演還經(jīng)歷了一個從藝術片向商業(yè)片轉型的過程，而我們這一代從一開始拍片，已然處在市場化的大環(huán)境下。所以我們從一開始便追求個人表達跟觀眾趣味之間的結合。我認為將電影劃分為商業(yè)片和藝術片是不準確的，在這個時代，我們的電影顯然已不再像以前那樣承載更多的文化和思考，一部電影到了市場上就是一個商品，即使它是藝術片。而且我始終感覺，真正最好的東西是深入淺出的，即便是一部藝術片，也應該在商業(yè)上有很好的表現(xiàn)。

我不認為電影有多重要

我挺關心觀眾對我的作品的評價，他們的一些觀點提煉得挺智慧的。觀眾的反饋是完成一部電影的最后一步，當觀眾把自己的經(jīng)驗投射到一部電影中去，每個觀眾會得到不一樣的體會，這也是一部電影最有價值的部分。比如，有人說這部片子有古龍小說的感覺，這個說法就很有意思。在金庸和古龍之間我確實更偏向古龍，古龍的文字和結構故事的方式更現(xiàn)代，古龍沒有那么傳統(tǒng)。

要拍好電影，必須要有文學的底子。我指的是，電影作者需要有文學修養(yǎng)。你看昆汀的電影，拍的是流氓黑社會，通篇都是臟話，但是我感覺昆汀是一個知識分子，他所有的表達有一個非常統(tǒng)一的文學性的功底。還有羅伯特·羅德里格茲的《罪惡之城》，如果把這部片子在導演、編劇、攝影、作曲和剪接方面獨特的東西拿掉，它其實什么也不是，就是打打殺殺，性和暴力。但是羅德里格茲賦予了它通篇籠罩的那種優(yōu)雅的氣質，這實際上就是一個導演的文學修養(yǎng)。

在拍電影之外，我喜歡寫東西，主要是寫劇本。我喜歡寫長的文章，喜歡寫故事，我不太愛寫散文，“今天天氣很好，陽光明媚”，我不知道為什么要寫這種東西。我看微博但不寫微博，我不喜歡快餐式或是過于碎片化的文字，我對文學還是有一種比較傳統(tǒng)的認知。我喜歡看小說、談論小說，我最近在看英國著名作家米切爾的小說，根據(jù)他的小說改編的《云圖》就要上映，但我覺得他的《幽靈代筆》比《云圖》還要好。最近阿乙送給我一本叫做《模范青年》的書，就是寫《下面，我該干什么》的那個阿乙。我覺得他寫得非常好，在90年代初之后的中國，我不認為有人在寫小說，阿乙卻是一個驚喜。

電影導演比作家站在臺前的機會要多，但我不認為電影有多重要，我也不認為導演有多重要，只是碰巧這個行當曝光率高一些。對于我來說，導演碰巧是一個我能夠做的工作，我安心地做好這個工作，對得起投資人，對得起觀眾，就很滿足了。經(jīng)常聽到同行說自己拍戲拍得很累，大冬天跳到冰水里去，其實我覺得拍電影不比任何行業(yè)辛苦，相反你付出的更少，得到的更多。說心里話，能從事這個工作我已經(jīng)感到很幸運了。你覺得痛苦，只能說你不熱愛這個工作。

除了導演這份工作以外，我還有很多愛好。很久以前我有一個很模糊的想法，我很想辦一份雜志。翻著一本雜志，有字有畫，我就覺得挺開心，它可以無障礙地傳達你的看法。如果能辦一份雜志的話，我可以像拍一部電影一樣，用一個整體的價值觀去安排它的每一篇文章和圖片。這樣一想，做雜志跟做導演還是有點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