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和世界的關系往往在觀看中發生,觀看的角度偏移了,新的關系就建立了,從中我們也能找到自己的坐標。對我來說,創作的歷程就是我建立和世界關系的很好的方式,新的視角幫助我建構新的認知。
此次對話圍繞著向京三個重要的展覽“保持沉默”、“全裸”以及“這個世界會好嗎?”來展開,這些展覽在向京的創作中都是極其重要的節點,同時也代表了向京幾個主要的創作命題。
“保持沉默”,2005,季節畫廊,北京
“全裸”——向京作品亞洲巡展,2008,唐人畫廊的香港、曼谷、北京的三個空間以及2007臺北誠品畫廊
“這個世界會好嗎?”,2011,今日美術館,北京
“保持沉默”展覽
王小雨:“保持沉默”的緣起
向京:在上海時,對當代藝術對藝術的圈子化有很多想法,對藝術問題有很多想法,很想做點什么證明點什么。“保持沉默”的系列里面的主題很龐雜,明顯從成長和青春的主題里面走出來了。包括了“處女”系列、“電影化情景”系列和數量少但轟動大的“身體”系列,其中的處女系列和身體系列講的不再是青春成長,我認為和所謂的對存在感的理解和確認相關。而這種存在感,和后面我的“全裸”系列相比,有更鮮明的挑釁性、對立性。就是說,在那些問題里,我還是有所謂的(彰顯的或隱蔽的)對立面,找到對立面才能調動起對抗和挑釁的力量。
王小雨:《你的身體》也是在類似的心理背景下做出來的?她是展覽上最受矚目的作品。
向京:當我還沒建構好自己的系統的時候,最直接的力量往往來自于外部刺激。比如說,來自于當時正在圈里風行的觀念藝術。我特別反感干巴巴的觀念性的作品。藝術應該被看到、被感受到,藝術遠遠達不到哲學和文學的深度,也不是最適合表述觀念的方式,應該是在觀念下的各種語言方式的探究。當杜尚把小便池簽個名放到美術館,這個行為對藝術的否定已經是極致了。找到藝術繼續下去的理由是每個藝術家的建構方向,在觀念藝術盛行的當時,我懷著一個最簡單直接的想法,做一個身體,讓人閉嘴的身體,沒有觀念,不迎合流行的方式,不是在一個闡釋機制里面才能生效的藝術。我想說的是,藝術不能被說出,但可以被感受到,那是藝術從沒喪失的能力。
王小雨:這個展覽里面有很多作品頗具敘事感,像《滑落,嘀嗒嘀嗒》、《暗示——為了無雙》還有《結局》,這些作品有點像劇照,像某一難以言狀的瞬間,似乎有一個無限的事件延伸出去。
向京:這幾件作品我自己很喜歡,但沒有引起足夠的重視,我覺得這在雕塑語言或者是當時的藝術語言里都是很有意思的嘗試。這種敘事性跟我一直對電影、文學這類創作形態的愛好有關系,我愿意從其它的藝術方法里面找到營養。從小到大始終如此,我一直認為電影或者是文學是更高級、更綜合的一種表達方式。
雕塑是一種太過傳統的藝術手段,我在它上面傾注的實際上是我對雕塑之外的東西的興趣。那個時候我最愛說的一句話是,我做的不是雕塑,我做的是人。雕塑的界限或者說它是不是雕塑對我來說都不重要,我堅持在這種有局限的方式里做出一些可能性。此外,雕塑能把你拉入到它設定的真實的三維空間里面去,它能夠營造出來的一個情境性對觀者心理的挑逗特別吸引我,所以我每次都花費很大的精力去布展,這對我來說是完成一個空間中的表達。雕塑做出來以后遠未結束,只有放在展覽中的那一剎那才完成了意義的完整傳遞。
“全裸”展覽
王小雨:“全裸”中的系列跟之前的《你的身體》完全不一樣,好像又跨越了一個階段。
向京:“全裸”很明確地超越了所謂的女性話題,它跟性別政治毫無關系。同時,它與“保持沉默”系列有強烈的氣質上的不同,挑釁性消失了,轉而進入一個更加自在、自省、關閉的狀態。比如《一百個人演奏你?還是一個人?》,這是一個裸體群像,她們一律背對著觀眾,形成了一個封閉的形態,盡管裸體本身的屬性是敞開式的。
現在回看這些作品,我覺得“全裸”營造了一個單性的世界,正因為不存在性別對抗的屬性,這個世界既可以關聯女性,也可以關聯男性,它關注的是一般人性,這樣一個角度和深度恰恰是我那批作品的價值。我非常高興,能在這樣一種形態下對于女性身份這個話題畫上句號,也不是說我找到了答案,只是在漫長的求解的過程當中,突然發現這個東西已經被拋在身后了。
王小雨:女性這個屬性其實不一定跟生理的限定綁在一起,一些男藝術家的創作也會被認為是女性的,比如喬伊斯。
向京:每個創作者的問題不同,一般人性才是更復雜、更深邃的命題,我們往往借由很多話題去追索那些終極的答案。
過去較之當下更容易讓人看清楚。目前我又開始了一個新階段,我對其充滿了好奇,因為好像一個另外的世界突然被打開了,可能性非常多,最主要的是思維方式完全不同了。以前我的創作還是從個體的問題當中生發出來的。如果有能力拋開經驗性的個體問題去思考去找到新的語言,我想這應該是更高級的功課了。
關于“這個世界會好嗎?”
王小雨:從經驗性進入一個更超越性的層面,這個過渡是不是就促成了您后來的這個展覽?
向京:我希望是。藝術不僅僅是簡單的一個思考,它需要很多的轉化才能最終成形。這種轉換其實特別復雜,需要面對的問題特別多。比方說話題本身、問題本身,包括你觀察的角度、你思考的支點在哪里,還有就是藝術語言本身,你用什么手段、材料等等,這些都會變成非常難纏的問題。我只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把有限的第一步走出來,我很確定我是用一個跟以往不同的思維去創作,我覺得這已經足夠了。
王小雨:動物和雜技特別像兩個平行的世界,雜技那個特別像人在世俗中的狀態。
向京:兩個都是隱喻性質的,像一個事物的里面、外面這么一個關系。雜技可以說是在影射人的社會屬性,一個扮演的角色,時時處在一種關系或者權利結構的緊縛當中。我覺得人都是被塑造出來的,從小到大都在受到周遭的事物的影響,就像雜技演員的身體,那種強度和柔韌性是經由殘酷訓練所得,沒有人生來如此。還有那種用力扮演的感覺,與人在社會中的狀態極為相像。我做雜技系列的時候想的是這些。在展覽現場中,我把雜技系列放置在一個巨大的舞臺場景當中,觀眾走在那里面既是一個觀看者,同時也可以被置換成扮演者。
讓人覺得感同身受
向京:每個人都覺得難受,盡管雜技演員面孔上堆滿燦爛微笑,但你深知那只是表演性的表情,扭曲下的疼痛被遮蔽,這與人在社會中的境況如此類似。
我們和世界的關系往往在觀看中發生,觀看的角度偏移了新的關系就建立了,從中我們也能找到自己的坐標。對我來說,創作的歷程就是我建立和世界關系的很好的方式,新的視角幫助我建構新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