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訪陳君石前,我忽然很想去聽聽年輕人怎么看食品安全,就找到1985年出生的吳恒——2011年,尚在復旦大學讀書的他做了網站“擲出窗外”,發布他們自己搜集的《中國食品安全問題新聞資料庫》。
我們找了家外國人開的飯館,他點了份圖片看上去挺大、端上來卻很小的意面,我要了個配料很奇怪的三明治。有吃有喝,大家開始聊天。
我問:“你收集的新聞中,很多食品安全事件其實只是涉及造假,不一定對公眾的健康造成影響。比如毒膠囊膠囊里的有害物質還遠達不到威脅人體健康的水平,但公眾已經覺得‘很毒’了。”
吳恒答:“就我個人來講,即使非常明白它超標的量遠不夠威脅身體健康,但只要有選擇,我就不再會選擇這種食物。因為我有理由推斷,這個廠商既然能在這個問題上造假,就免不了會在其他問題上造假,可能會有尚未曝光的問題。”
又問:“食品相關的糾紛中,廠商和消費者往往各執一詞,而結論一時半會又很難出來,在這種情況下,如何做出判斷?”
吳恒答:“我傾向于選擇讓商家蒙受點損失。畢竟,商家與消費者對比來看,消費者處于弱勢,我贊成村上春樹那句話,如果雞蛋跟石頭碰撞,我會站在雞蛋那邊。”
我心里忽然豁然開朗,“那些關于環境的群眾運動是不是也這樣?”在這種事件中,只要支持“項目污染其實沒那么大”的,便都是站在石頭一邊,因為,雞蛋們只是不方便喊出“我們不希望石頭替我們做決定”而已。可真實情況是怎么樣?這件事情,究竟是因為技術本身的固有缺陷,還是相關的人處理不當,是需要區分清楚的,我忽然莫名想起一句煽情的話,“要讓孩子們知道真相。”
我講了個故事:英國某地要建一個風電廠,當地居民不同意,電廠承諾補償那些用錢可以解決的指控,駁倒了大部分用錢沒法解決的指控,最終電站還是不能建,因為反對方指出:這些風車破壞景觀——我可不想憑窗遠眺時就只看見這些呼啦啦的傻風車,它們讓我心情很不好,給我多少錢我也不愿意——而這一切,都被記錄了下來。民眾承認,也許沒道理,但我們仍然要堅持,孩子們也會很清楚地知道本地不建風電場的真正原因,也許這些電機會殺死鳥類,但“噪聲”和“對氣候的影響”是無效的指控。
吳恒笑了,他告訴我,中國的群體事件中,居民與官方很難達成對話,因為,他們不能有組織,至少不能表現得有組織,于是口號就被縮減為最簡單的:“從這里滾出去”——這樣的口號,易于團結朋友,易于一致對外,也易于評估,再復雜點,大概就不合適了。
我翻開手里一本《美味欺詐》,指給他看:“一棍子打倒一片的做法,實際上是給所有食品制造者都定了罪。知道在食品中摻假是許多雜貨商的普遍做法,并沒有幫助,作為一個消費者,你要知道的是,某某雜貨商究竟是邪惡奸商之一,還是一個例外的誠實商家。”我問,為什么國內的食品安全報道,經常讓人覺得像前者?
他分析了食品報道的范式——記者隨警察去一個剛被端掉的違規小餐館,拍攝、采訪餐館老板,老板對著鏡頭說:這是我們這行的行規,我只不過是比別人倒霉些……
從新聞角度,這樣的鏡頭讓這個小餐館與每個人的生活聯系在了一起,雖然,這句話也許是真的,也許只是小老板在泄憤……
那么,能否把違規、造假的食品商家點名道姓公布出來?答案是:“風險太大,成本太高。”
有沒有可能出現一個獨立又權威的食品安全信息發布者?答案是很難。“最難的不是做到獨立和權威,而是讓別人相信你做到了獨立和權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