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蜷川幸雄導演說藤原龍也的表演有一種無可比擬的透明感,透明得更像是他自己。他一手提拔的演員均表現出脆弱的狂暴,一任天生魅力加主角的特權刺向身邊的人,仿佛一種精神土壤讓種子們長成了毒物的森林。一念天堂,一念地獄。在《卡里古拉》之中,天堂地獄的半徑擴展到一個國家的廣度。
在《卡里古拉》的王國里沒有公仆只有“公主”,公主是世界童話化的引擎,效率取決于她厚著臉皮賣萌的密度。一個個公眾之主不但要剝你一層皮,還要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收取免殺費。這就是《卡里古拉》的荒誕式恐懼,學名叫“存在主義”。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用“存在主義”的話說就是皇帝舍得一身剮,把那誰拉下馬。“那誰”是誰?王座、王座下數十貴族、貴族下百萬臣民—這個王國的架構仿佛著名的“層層疊”游戲,頂部一塊就是他自己,他抽出第一塊……到最后一塊。
蠢人做壞事源于天真,聰明人做壞事是邪惡。把他人的尊嚴壓縮成Hello Kitty般的天真,把自己從領袖、親人、朋友中隔離出來,當上他人,成為他人的地獄—“他人即地獄”,在可見范圍內回答了到哪里去的問題。接下來,我們是誰?小鬼、撒旦還是上帝?高尚是人性的墓志銘,殘忍更顯真本性。大多數人似乎時刻都有戒心,因為終極來說人只信自己。問題是他敢否認自己所明見之事嗎?荒謬的恐懼使“面前所謂的路”成了“躊躇”。
所謂民粹,在技術層面看,是回應民眾訴求,大肆變動,但不改變權力結構,不弄清法的本質,把這個罪惡統治積累的各種憤怒全部倒在一個個具體的人身上。大家都忙著往“公主”身上扔石頭,就騰不出腦袋來思考如何保住別人的腦袋。厄運很快轉到贏家身上,昨日天堂成了今日地獄—當他的貴族妓院經營不順,他便給每日光顧者授勛,并把不去的關起來。他說這是一種光榮的經營方法。
不賢而居高位是布其惡于眾。天堂地獄一旦合一,這世界便失去了偽善的自由。在他人的地獄里,卡里古拉一個頂倆,他封己為神,同時又認為自己是個惡魔。他頒布的第一條法令就是,所有有資產者的遺產由他繼承。
要刺殺這位暴君時,參與計劃的他最愛的詩人西皮翁這樣躊躇:“我身上有與他相似的東西,我們心中燃燒著同樣的火焰。”“除我感到痛苦的事情外,使他感到痛苦的也使我感到痛苦。”這種終極推演就是“任何人也永遠不會有道理了”。一個完全偽善的世界相當于只有邪惡是真實的。卡里古拉大于其他“荒謬英雄”之處在于,他居然傳播了這種思想,在肉體上反抗他的人,精神上卻復制著他。
卡里古拉要求的正是這樣。允許偽善的世界,生命就是一筆財富,命是拿來玩的,善惡只是遙遠的選擇,不需直指結局。事實上,人總是能清晰規劃近處的事—去哪里逛街,買哪件衣服,但是要思考人生有什么意義,大半人都不知道。而荒謬主義制造了一個環境,你必須回答你的生命是拿來干什么的,沒有打哈哈的余地,生命成了一筆賭注—玩命。
演化理論認為人心中都有一本賬簿,計算方法是我借了你一個雞蛋,你覺得還不夠塞牙縫,我則認定你肯定拿去孵小雞了,并由此致富。這從某種程度上也解釋了“圣人不死,大盜不止”的道理。
與加繆同時代的人都經歷了一戰、二戰,見識過世界失序的場面—人們扯開道德拉環時,那些不保鮮的激情怎樣腐壞,怎樣侵害世界。戰爭已然結束,但陰影還在骨子里,他們亟須為這種恐懼定名,并包裝上滑稽的外衣,就好像給敵人的墓碑刻上字,再撒一泡尿,才感覺他真正死了。在香港演出的《捕月魔君卡里古拉》總結了卡里古拉的特征:拒絕希望,強烈悲觀;鄙視死亡,對生命卻充滿熱情,行事有積極性,是為“荒誕英雄”。加繆早就在《局外人》中發表了主角宣言:“為了使我感到不那么孤獨,我還希望處決我的那天有很多人來觀看,希望他們對我報以仇恨的喊叫聲。”同樣的話以不同氣息、語音說出來就會貫穿他創作的所有角色。
1957年,加繆“作為一個藝術家和道德家,通過一個存在主義者對世界荒誕性的透視,戲劇性地表達了自由、正義和死亡等有關人類存在的最基本問題”,收獲了諾貝爾文學獎。今天,荒謬主義早被諸種戲劇性真人秀打敗,被手機投票打敗,被街頭無人攙扶的老人打敗……除了泡沫,一切波瀾不驚,加繆復活的話可能也會發懵,讀不懂這個零下一度的和平世紀。
蜷川幸雄
蜷川幸雄是日本知名劇場導演、電影導演和演員,日本當代戲劇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常起用并培養劇場新人,發掘了被稱為“日本30年難得一遇的舞臺天才”的藤原龍也,與日本著名狂言家野村萬齋合作過。其劇場作品有《俄狄浦斯王》《米蒂亞》《希臘人》《羅密歐與朱麗葉》《李爾王》《哈姆雷特》等,導演的電影有《青之炎》(2003)、《伊右衛門之永恒的愛》(2004)、《蛇舌》(2008),還參演過電影《W的悲劇》(1984)和《敦煌》(1988)。
小栗旬
因為深愛的妹妹死去而厭世,利用自己至高無上的權力和美貌不斷執行殺戮行動的瘋狂暴君卡里古拉,還會不時說著“我想要月亮”這種話。導演蜷川幸雄認為這個角色只有小栗旬才能演。他的魅力是什么?首先是優越的體力,他具備作為演員所必需的反射神經;再來就是像玻璃般細致的皮膚,好像摸了會覺得冰冰涼涼的那種質感;最后是聲音,他的聲音里有著在良好的環境下所孕育出的那種獨特的單純,以及潛意識里男人的野性這兩種特質。小栗旬就像那種離群索居的野狗,帶有一點乖僻的疏離感,待在喜歡的人旁邊會撒嬌,但碰到討厭的人會擺出“哼”的態度。在男生的眼中看來也會覺得他很可愛。所以不管是哈姆雷特、羅密歐還是卡里古拉,蜷川幸雄認為他都可以勝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