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轉型的瓶頸是政改滯后

在今年“兩會”上，溫家寶總理再次強調了中國推動政治體制改革的緊迫性和重要性。他說，沒有政治體制改革的成功，經濟體制改革不可能進行到底，已經取得的改革和建設成果還有可能得而復失。溫總理點到了我們下階段改革和轉型的要害問題。

改革開放30多年來，我們取得了舉世矚目的成就，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在發展中出現的不協調、不均衡、不穩定、不可持續的問題越來越多，且累積起來，越來越嚴重，已經到了不可復加、必須解決的地步。

例如，在經濟發展模式上，我們一直依賴投資拉動，依賴廉價資源和廉價勞動力的“粗放式”發展模式，但它是以資源的超常消耗和生態環境的嚴重破壞為代價的。以2006年為例，我國GDP占世界總量的5.5%，但消耗了當年全球40%左右的煤炭、50%多的水泥、60%左右的鋼和鐵、70%左右的油和氣，卻僅僅創造了全球5.5%的財富，單位GDP能耗是世界平均水平的5倍以上。據聯合國環境署的數據，全球20個環境污染最嚴重的城市，中國就占了16個。我國自己的資源，按2009年的消耗量評估，石油資源僅剩7.08年，鐵礦資源僅剩16年，天然氣僅剩39年了。請問：我國還剩多少資源可供持續發展？我們又給子孫后代留下多少資源財富？所以，這種粗放的發展模式，必須轉型，沒有時間再等了。

又比如，在收入分配問題上，不可否認改革開放后人民群眾的生活水平有很大提高，但是貧富差距也在不斷地拉大，并且變幅更大。我國上世紀90年代基尼系數就突破了0.4的警戒線，2009年又逼近0.5的危機線，是聯合國中有經濟數據統計的150多個國家中貧富差距最大的8個國家之一。我國的貧困人口，從1999年慶祝建國五十年宣布的僅剩2000多萬，增加到2011年的突破1.5億人口（注：即使這樣，我國的貧困標準線仍低于印度等國）。我國的城鄉收入比，據世界勞工組織統計公布的數據：全球城鄉收入差距比大于2倍以上的僅有3個國家，而中國的城鄉收入比是3.3倍，差距最大。我舉這些數據時，希望大家心中要有個“前綴”，即：我們是社會主義國家，我們是共產黨的領導，共產黨是為廣大勞苦大眾服務的黨，我們革命或改革的目的，是要讓全體人民共同享受改革的成果。

再加上黨風日下和腐敗問題，這個問題已成為全國共識。我僅亮一下“三公”消費和“灰色收入”這兩組數據：據有關研究機構的數據，2004年公款吃喝3700個億，吃掉一個半國防軍費；公款用車4080億元；公款旅游3000億元。當年的財稅收入僅3萬多億元，三分之一被吃喝玩樂掉了。經濟學中有個“政府支出成本”，資本主義國家中美國最高，它是世界“霸主”，哪里都要花錢，它的政府支出成本是9.9%，而中國的政府支出成本，據中共中央黨校政策研究室的數據是37%，是美國的4倍左右。再看“灰色收入”，當前我國收入差距已經很大，但還有一部分收入是未統計進去的，那就是“灰色收入”。據有關研究機構透露，這部分收入約占GDP總量的15%，以2010年為例，那就是有約6萬億元的財富被少數特殊利益集團的人拿走了。

如此等等。

這些問題的長期積累，不僅影響了經濟持續較快發展，而且，積累起來也會發展成嚴重的社會問題，必須進行徹底的改革！

怎么改？中國當前改革和轉型的主要瓶頸在哪里？

我們不妨用經濟曲線走勢或改革開放后幾個階段的發展變化過程，來分析之。

中國的改革開放，可以說是從“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和十一屆三中全會即1978年開始的。這一階段的改革，有文章說是類似“帕累托式”的改進，所謂“帕累托式”，即在諸多因素中改動某些因素參量而不影響原總體均衡的一種變革。這是一種增量改革。允許和扶植原有體制外的經濟體發展，如聯產承包責任制、社隊企業等，而體制內原有的利益格局沒有根本觸及。這種改革釋放出巨大能量，獲得了改革后的第一份增長紅利。但到80年代末，價格市場化改革受阻，國企承包制改革效益下滑，加上東歐劇變，蘇聯解體，國內則因“六四”政治風波的發生，以及一些保守勢力對改革提出質疑，認為“和平演變”才是主要威脅，等等諸種矛盾，使改革一度失去了方向。正是在這種背景下，鄧小平的南巡講話使全黨統一了認識和方向。故此，1992年中國再度開啟了進一步改革的航程，黨的十四大提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戰略目標。從1992年至今，中國經濟的發展又經歷了一次高增長期。但是，隨著經濟的快速發展，出現的問題也愈來愈多，貧富問題、轉型問題、壟斷問題、腐敗問題等等，愈來愈嚴重且積重難返。這一階段發展的改革紅利再度被吃完，采用經濟體制改革的方式來推動發展的改革空間亦基本用盡，而政治體制改革滯后的弊端卻愈來愈明顯。從1992年開始的這一輪改革，總是經濟改革先行，但由于政治體制改革沒有跟進，使經濟改革“一條腿在前”的狀況，時時受到政治體制改革滯后的拖累，只能在狹小空間“有限騰挪”，而始終創不出全新局面。

例如，1992年鄧小平南巡講話和十四大提出了“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目標，所謂“市場經濟”，就是市場要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我們離此還有很大差距，主要表現在政府過多干預市場以及國有經濟、壟斷企業阻礙和擠占中小企業發展等問題。中央也有覺察，所以在2003年的十六屆三中全會又提出了“關于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決定”。但是，這個決定仍主要是企圖從經濟角度去改革、完善，沒有觸及深層次權力和利益格局的重新分配等改革的矛盾和問題。至今，已過去十年，這個“決定”執行得并不好，并且，還有反復。

反復之一，就是經濟增長模式的轉型問題。這個問題提出已有近20年了，要從“粗放型”發展向“集約型”發展轉變，不是沒有看出來，而是早已提出。但結果呢？從1995年制定“九五”計劃起，到21世紀初就放慢了腳步，各地追求GDP高指標，加上大規模的城市化建設和“鐵公基”項目，大量資本向資本密集型產業流入，“三駕馬車”（投資、需求、出口是推動經濟發展的三駕馬車）中又轉而用投資和出口來維系經濟的高增長，而不顧及經濟的轉型和提升消費等戰略目標。到了“十一五”，中央又再次提出轉變經濟增長方式，但是，其間又遇到世界金融危機，我們又是用“4萬億元財政刺激”和“9.6萬億元天量信貸”去搞投資拉動，造成產能過剩和資產泡沫。“十一五”不僅沒有轉型，反而是向舊有增長模式倒退。到“十一五”末期，驚呼發現支撐舊有增長模式的廉價資源和廉價勞力已經近乎枯竭，又在十七屆五中全會和“十二五”規劃中提出轉型“刻不容緩”和轉變經濟增長方式是“主線”。

從1992年的十四大提出市場經濟目標，為什么經濟轉型問題20年都轉不過來，到現在沒有多少空間了，還在走回頭路呢？舊的經濟增長模式轉不過來，造成我國資源匱乏，環境破壞，超發貨幣，通脹壓力增加，房地產泡沫，勞動者收入增長緩慢，消費拉力不足等等一系列問題。

反復之二，就是權力干預市場愈演愈烈。我們在十四大提出的“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是要市場在資源配置中起基礎性作用，現在卻在走回頭路。權力干預市場，造成龐大的權力尋租空間，致使腐敗蔓延。而腐敗問題和貧富差距問題的結合，又會引起社會和政治問題。今年“兩會”，代表5000多人，據說會務服務工作人員是1∶4，但是，大家知道各省、地、市自己派來的場外“維穩”干部是多少人嗎？據說各地派到北京來圍堵“上訪”的干部有幾萬人，光河北就來了近2000名干部。表面看“兩會”很“和諧”，但河北的干部對我說“兩會”期間他們“累脫了一層皮”。我國當前的“維穩”開支，已經超過了國防開支，這還了得？！有些同志和地方的所謂“維穩”，實際是在壓制和掩蓋矛盾，而不是在解決這些問題。就像大禹的父親，在治水中不是像大禹那樣去疏和導，而是去圍和堵，結果水患越來越多，無法根治。

以上的變革過程告訴我們：在我們獲得兩次“改革紅利”之后，再企圖單從經濟改革的方式取得進展，其改革空間已經相當有限，改革效益也相當低下，經濟轉型20年來基本沒有取得實質性進展。

說到問題的關鍵，為什么經濟轉型遲遲轉不過去？轉不過去的最大受益者是誰？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當前基本利益格局已經固化下的特殊利益集團，他們阻礙改革，是因為不想失去既得利益。而短短30多年快速出現的特殊利益集團，是由于在市場化改革的同時，未能配套推進政治體制改革的結果。比如勞動報酬問題，2002年以前我國勞動報酬占GDP的比重基本在50%以上，但2007年已下降到39.7%，其余部分被政府和企業拿走。而在不斷下降的勞動報酬中，又有相當大一部分被壟斷部門的職工拿走。有這樣兩組數據：一是中國行業收入差距達15倍之多；二是占全國職工總數8%的壟斷部門職工的工資福利，相當于全國工資總額的55%。所以，在國民收入中，收入分配問題亟待解決。但為什么看著貧富差距和收入分配問題一天比一天嚴重，而我國收入分配改革方案從2004年起草至今被修改5次，拖了7年也遲遲出不了臺呢？說到底，就是特殊利益集團的阻撓。這些問題，不從政治體制上去改革，單單企圖從經濟改革上去觸動，有可能嗎？再比如“三公”消費、腐敗、權力尋租等問題，權力濫用，不透明，缺乏群眾和社會監督，這些問題不從政治體制上去改革，單單企圖從經濟改革上去觸動，有可能嗎？結論只有一個，那就是：既然用經濟改革的方式推不動，那就只能以政治體制改革的方式去推動它。

另外，十四大提出“建立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十六屆三中全會又提出“關于進一步完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的決定”，但是，由于政治體制改革沒有同步跟進，而很多問題和社會矛盾又亟待解決，所以采用“實用主義”的辦法，混淆了許多政治經濟學的理論概念，沒有把經濟領域和社會領域分開，沒有把經濟政策和社會政策分開。例如，社會保障、醫療、教育等都是屬于社會和公共服務領域，而我國卻把它們當作是經濟問題，要用經濟政策去取代社會政策。醫療本是公益事業，即使在資本主義國家也是要財政支出、補貼，僅少數私營醫院是個人支付，而我國提出“以藥養醫”，把它推向了社會，垂死病人躺在醫院門口“沒錢莫進來”；教育也是公益事業，公民有受教育的權利和義務，而我國卻提出“教育產業化”。什么叫“產業化”？產業化的目標是獲取“利潤最大化”，是做買賣，不是提高教育質量和全民素質，偏離了社會公益事業的軌道，拖延至今17年，我國仍達不到對教育投入占GDP4%的戰略目標。等等。

我們是共產黨員，馬克思早就告誡我們，在生產力不斷發展的過程中，生產關系要相應調整，與之相適應；在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方面，也應該是相互調整和相互適應的關系。什么叫“和諧”？這才叫和諧。關于政治體制改革，據一些理論研究者統計，鄧小平在1986、1987年曾經76次提到此問題。小平同志說：政治體制改革與經濟體制改革兩者是互相依賴、相互配合的。他并指出：所有的改革能否取得成功，最終決定于政治體制的改革。在最近的數個改革理論研討會上，有的同志提出：前兩次改革的重心是“還利于民”，而這次政治體制改革的重心則應是“還權于民”，不僅生產要素和資源的配置權要讓位給市場，而且還要改善我國的民主政治環境。

改革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我不懂政治，是個搞經濟研究的院士、學者，但從我對經濟研究的角度預測，如果我國在經濟轉型上不能獲得巨大成果，如果“十二五”工資不能“倍增”，還在那里拖來拖去，那么，我國在2017年左右，經濟上將會遇到重大沖擊，有幾條重要的經濟曲線將會出現“拐點”，留給我們的時已經不多了。

政治體制改革，我個人認為，從中國特有國情出發，應該是由上而下地進行政改。它不像經濟改革，由于企業經營和管理是市場經濟中的一個單元細胞，相對獨立，所以它的改革和創新有較大和較自由的空間。而中國由于是集權制國家體制，所以政治體制改革的方式主要是由上到下的變革，這樣的改革成本最低。只靠下層或個別地方從下向上進行政改，是很難做到的，除非中央放權或明確支持。當然，全國和基層的改革呼聲及民意是很必要的，這是政改的基本力量源泉和政治保障。

馬克思主義講辯證法，人類歷史的發展變化是符合辯證規律的。在改革的辯證關系中，常提到一個悖論，即一些以前被認為是改革者的人，在進行改革的過程中獲得了改革紅利，而在進一步改革中，為了維護自身的既得利益，反過來變成了改革的阻撓者，站到了改革的對立面。但水能載舟亦能覆舟，不要等民意都不滿時才被迫改革，那將是公信力喪失、政令不通的社會震蕩了。那時的政改，將是一種自下而上的觸發，是不可控的。從歷史的客觀進程來說，現在是“改革”與“革命”兩者的賽跑。執政黨要把握歷史脈搏，抓住主要矛盾，積極引領政治體制的改革。

中國的改革，經歷了兩個光輝的歷史時期：一個是“實踐是檢驗真理的標準”和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第二個是1992年小平南巡講話和十四大確立了“社會主義市場經濟”目標。當前，正像多位中央領導同志強調的那樣：我國正處在改革的“關鍵階段”和“攻堅階段”。

我們熱切期望，黨的十八大，將是我黨討論政治體制改革的一次盛會，將為我國的改革揭開第三個光輝的歷史的篇章！

（作者為中國防衛科技學院副院長）（責任編輯洪振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