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零一分
出租車停在如家快捷門口,他開門下車,從褲袋里摸出一包已經皺巴巴的煙,抽出一根小心地用嘴唇咬住,點燃了,停住腳步吸。煙吸完,他猶豫了一下,終究沒走進去,而是轉身去了對面。
這是個三月的潮濕的夜晚,乍暖還寒的時候,空氣輕佻而悲傷。白天一場雨過后,突然又降溫,他從家里出來得急,忘記穿外套了,此時站在盞街燈下,伸長手臂環(huán)住雙肩,倍覺寒冷,心也哆嗦得厲害。
十多分鐘前,他還在家里,坐在電腦前,抽著煙喝著咖啡,在PPTV上看電影。電影里一對戀愛男女,男人玩劈腿,被女人捉個正著。女人很悍婦,沖向那對奸夫淫婦,將屋子里所有能砸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砸得粉碎。
看得正過癮,他的手機忽然響起來。
是一條匿名短信,要他馬上來如家快捷,502房間,捉奸。
原來生活真的可以像電影一樣,只是他這個生活里的人,卻做不成電影里的人。
他當然有理由像那女人樣,而且應當比她更強悍。不管怎么說,他是一個男人,更要面子,更無法忍受背叛。就算哭鬧不得、撒潑不得,他還可以用拳頭捍衛(wèi)自己的尊嚴。
可是他什么都沒有做,他只是站在這里,看著對面的如家快捷,那些或明或暗的房間,想像著他的女人南希和另外一個男人茍合的樣子。
他覺得自己真窩囊。
也不知過了多久,南希終于出來,很快樂的樣子,跟在個男人身后,上了
輛停在路邊的寶馬3系。
那輛車,那個男人,都是他熟悉的。
非常熟悉。她男人也是
車子絕塵而去,他還站在那里,怔怔的,不知該何去何從。有人從背后捅了捅他,他轉過身,看見個女人。女人很年輕,非常漂亮,穿得比他還單薄,只一條連衣裙,是他喜歡的玫瑰紅,下擺很短,被風吹得鼓起來,露出小腿美好的圓弧。
女人朝他笑,說,嗨,借個火。
他掏出打火機啪地點燃,朝女人嘴上叼著的煙遞過火去,女人抬起手護住火苗。不過一剎那的功夫,他的手和她的手碰到起,是柔軟而溫暖的觸感。
他莫名有些恍惚,心砰砰如小鹿亂撞,后頸掀起一陣秘不可宣的戰(zhàn)栗。好像碰到的是
株被陽光曬熱的含羞草,然而羞的是他,他在羞。
我看你好久了,你為什么站在這里,在做什么?女人忽然問。
我女人和別的男人在對面酒店胡搞,他聳聳肩,實話實說。
哦,我男人也是。
他本來以為女人會說他開玩笑,他的話聽起來也的確像個笑話,萬萬沒有想到她會這樣回答。他的心一陣訝異,好像被咬了一口,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她卻笑了,拉起他的手,非常自然的,就像是戀人那樣,然后說走,我們去喝一杯。
我們來一起報復他們吧
他們去了酒吧,點了瓶龍舌蘭,他不勝酒力,很快有點醉了。可她喝得痛快淋漓,瓶喝光,又叫瓶。舞臺上,暖場的歌手退去,搖滾樂隊登場了。她像周圍很多人一樣,隨樂隊盡情地又唱又叫,又蹦又跳。不過癮,干脆踢掉高跟鞋竄進舞池歡舞,很快嗨成一朵開到瘋艷的花。
回來后,她勾住他的脖子,說想去洗手間,讓他陪她,他便陪了。陪到門口,她又拉他進去,關了門,鎖好鎖,然后面對他,踮起腳,仰起臉,目光里飽含熾熱的挑逗,嘴唇貼著他的嘴唇說他們背叛了我們,我們也要背叛他們。
不等他反應,不容他拒絕,她吻了他。
她邊吻他邊拉開他的褲子拉鏈,輕輕握住他,握住他那兒,已迫不及待,破土茁長的秘密喜悅。她的手很溫柔很熨貼,也很老道,牢牢把他罩死。她就像是一個小小的雌獸,拿他當食,要將他吃掉。
他整個人都酥麻了,小腹深處涌起強烈的渴望,像一棵春天里朝空中飛長的樹。
他這一生還從未沒有這么出格過,真刺激。原來這就叫背叛,原來這就叫偷歡,原來這一切都是那么容易。太容易,以至于他忽然覺得很難過,竟想哭。抬頭看她,才發(fā)現(xiàn)她的眼眶早已濕潤了。他一下子就明白了,她和他一樣,也是第一次經驗,所以她才會灌自己那么多酒。
他舉起手,擦拭她滾落腮邊的淚水。
他覺得他們真像兩個合伙闖了禍卻不知該如何收場的小孩。繼續(xù)闖禍
那晚的后來,他們去了如家快捷,就是他女人南希,還有她男人出軌的地方。
雙人床上,他就著煙,對她講起南希。
他和南希,相識于全國大學生夏令營。他至今記得,當時她穿了條小碎花連衣裙,臉上有森林和大海,兩眼燙灼灼,吸著他,電著他,令他窒熱難呼吸。他們一見鐘情,夏令營結束后,順理成章地在一起了。
在一起的第二年,他們大學畢業(yè)一起來到了上海。第三年,他向她求婚,半夜里趁她熟睡,把買來的戒指偷偷給她戴上。所謂戒指,其實不過是一枚價值二百塊錢的指環(huán)。清早天亮,她晃動無名指笑問他,這是什么意思?他小孩子一樣耍賴皮,我不管,反正你戴上我的戒指,就算答應嫁給我,做我老婆了。
她就真的嫁了,也沒舉行婚禮,他至今仍欠她一場婚禮。那時他們還很窮,住在租來的房子里,十幾平方米,沙發(fā)擠著床。可有情人同心同居,蝸居也是天堂。
洞房花燭夜,他們吃火鍋,喝酒。他打開音響,邀她跳舞,轉兩圈,便情不自禁將她抱到床上,快快樂樂地和她做了一回。然后又爬起來喝酒,跳舞,光著身。
他說他愛她,愛心,也愛身體,好愛好愛。她說她也愛他,要和他相愛,做愛,到很老很老的時候也不厭倦。可如今,他未老,她已倦。
說到這里,他沉默了一會兒,然后問女人,你和你男人呢?
女人笑了笑,和你們差不多,你知道,所有的愛情故事都大同小異。
《將愛》里的一幕
已經是午夜了,他們臉對臉并躺著睡去,直睡到第二天中午才醒來。
昨晚為了防打擾,兩個人都把手機調成了靜音,此時各自打開來看。在他收到的五條短信和兩個未接電話里面,竟然沒有一絲一亳南希的信息。她也一樣,沒有收到一絲一亳她男人的信息。
他想起幾月前看過的電影《將愛》,恍惚也有這樣的情節(jié)。楊錚離家出走,第二天從賓館醒來,發(fā)現(xiàn)在他消失不見的時間里,文慧并沒有找過他。楊錚很失落,也很驚慌,他覺得文慧似乎完全不在乎他。
這才是最可怕的一點,在這個誘惑滿天飛的時代,出軌太常見了。人是可以有欲望而沒有愛的,欲望美妙,好像魔藥,有立竿見影之效,它只是性本能的天然結果。身體的出軌并不能說明什么,只要心里還有那個人,身體走再遠,也總會找到回家的路。
但是,決不能心里沒有。
這天恰好是周六,不用上班,他決定繼續(xù)待下去,女人也無異意。他們吃了午飯,各自洗了澡,然后又做了回。這一次,還是她主動,只是換成了他要她。
他像網捕蝴蝶一樣,捉住她,摟抱著,放到床上,再滾熱緊密地把自己覆在她身上,變成一只伏巢的大鳥,精雕細琢她的眼睛、嘴巴、脖頸和胸乳,留下一道道熱烘烘的口水。
他吻遍她的全身,一直吻到她的腳上。他以一種從來沒有過的激情,要這個女人,這個他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的,別的男人的女人。
過于激情,近乎悲情。你到底是誰
這樣又過了一夜。
每次看女人,他都有一種虛飄飄的不真實的感覺,恍恍惚惚,似乎在夢境中。
和她在一起,就像蔡康永說的,好像是去一個遙遠的異國旅行,沿路都很開心,就算心里知道,絕對沒有機會在那里定居。
周日傍晚,他終于等到南希的電話,很生氣的樣子,又似乎有那么一點擔心。問他跑哪鬼混去了?怎么也不打電話告訴她?他隨便編個理由搪塞過去,說馬上回去。南希說她現(xiàn)在也在外面呢,在參加升學宴。
電話剛放下,忽然又響起來,是短信,他曾收到過的那條匿名短信:來如家快捷,502房間,捉奸。與此同時,女人的電話也晌起來,同樣是一條匿名短信,而且發(fā)件人號碼與收到的內容都和他一模一樣。
他不是沒有過疑惑,沒有想過女人的身份,他們的相遇著實充滿著太多巧合。如果不是他認識南希的情人,并且見過那情人的妻子,他必定會認為,她就是那情人的妻子。是她發(fā)短信讓他去捉奸,利用他搶回自己的丈夫,保衛(wèi)住自己的婚姻。
可事情顯然沒有這么簡單。
那么,她到底是誰?世界亂了套
女人說她叫蘇染,是周牧的情人。
周牧又是誰?是南希的情人,他的上司。
蘇染和他的相遇當然也并非巧合,那晚她同樣是因為收到匿名短信,才出現(xiàn)在如家快捷的對面。她倒是很想去捉奸,可她畢竟只是個情人,根本沒有理由。她其實早知道,周牧還另有情人,也見過南希。兩次,一次是南希和周牧在一起,另一次,是和他。所以她才會跟他搭訕。
事情水落石出,除了一點,誰給他們發(fā)的短信,目的何在?
窗外暴雨突至,雨花撲打在窗戶上,瞬間綻放,又變成水流流淌下來。他吸著煙,看著身邊的蘇染,想著同一幢樓里他的妻子和她的情人正在某個房間激烈翻滾,忽然覺得心里煩躁得厲害,像著了千萬把火般疼痛。
他站起身,說我們走吧。
他們入住的房間在六樓,搭乘電梯下到五樓的時候,門打開,一對男女走了進來。
那對男女不是別人,正是南希和周牧。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兩個月后,他和南希離婚了。
他可以原諒南希的背叛,卻無法原諒他自己的出軌。他換了新工作,他已經知道,發(fā)匿名短信的是周牧。半年前,他帶南希去周牧家參加派對,介紹他們相互認識,沒想到他們竟會因此勾搭成奸。
周牧對南希是相見恨晚,為了她,他和妻子離了婚。這件事只有南希知道,周牧不止一次勸她離婚,可她一直猶豫不決。而周牧的另一個情人蘇染也一直對他糾纏不清,周牧是逼不得以,才想出這個兩全其美的辦法。他同時讓他和蘇染來捉奸,他會和南希離婚,而蘇染會離開他。
已經是七月了,又是一個周五的夜晚,他一個人去酒吧喝酒,喝得醉意醺醺地出來,在街上閑逛。走著走著,就走到了如家快捷對面。
他停住腳步,忽然想起蘇染,是特別特別強烈的想,想見她。
有人從背后捅了捅他,他回過頭,看見一張熟悉的容顏。
嗨,借個火。
你怎么在這里?
在等你啊!我一直在這里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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