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盧灃見面的那個晚上,應暉表現得很殷切,他不停地讓我給盧灃斟酒,不停地說著我們上學時的那些事,言談之間滿滿的都是懷舊。未了,他又說,盧灃,以后我可跟著你混了。
盧灃開車送我們回去,應暉喝醉了躺在我的懷里休息。沉默的空間里浮動著氤氳的光粒子,車窗外是一盞又一盞路燈滑過去的痕跡。盧灃在倒視鏡里掃了我一眼,而我卻在下意識里攬了攬應暉。
上大學在圖書館溫書的時候,收到應暉遞來的紙條,問可不可以認識我。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慌亂間只是把紙條揉成一團攥進手里。他不肯罷休,干脆一把把我的書搶過去,在上面一筆一劃地寫下自己的名字。應暉從來就是這樣直接,他外向、活潑;他喜歡Rap、喜歡大聲罵人,會昂著頭驕傲地說,我是建筑系最高最帥最棒的男生!
應暉很高調,整個建筑系的人都知道他在追我。不管我躲到哪里,在這個教室溫書,那個教室看書,都會被應暉逮著。他叫囂地坐在我的身邊,也不看書,只是托著腮深情款款地望著我。每次去食堂,剛排上隊,他已經揚手在喊,小蕊,這里,這里!若是我假裝沒有聽到,他就干脆走上來拽我的手。
不知他給舍監灌了什么迷藥,他竟然可以到女生宿舍來,提著大包小包的零食,臉上都是吟吟笑意。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我們宿舍的聚會總少不了他,而我去哪里他都跟著。或者是性格里那種被動和拖延,我默默地認可了這一切,應暉就真的成了我的男朋友。
有一天,應暉神神秘秘地來找我。他笑得不可抑制,他說你知道嗎?盧灃竟然也喜歡你!若不是有人看到他寫給你的信,誰也猜不出來!后來應暉指著一個背影對我說,那就是盧灃,看吧,是不是沒有我帥?
我驀然抬頭的時候,正好看到盧灃轉身,長而挺拔的身體,深邃清澈的眼睛,我聽到有什么撞擊出微妙的聲響——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感覺。
有時候他們宿舍的聚會,應暉會故意帶著我去,就像是一種高調的炫耀。他一點也不會擔心我跟盧灃有什么,因為他很自信。
大學畢業以后,盧灃去了德國。關于他的消息斷斷續續的,應暉提到他的時候就會說,那個,就是那個以前我們宿舍暗戀你的小子……他的語氣里有種輕視的得意,而我會覺得有種說不出來的不悅。
這幾年應暉的事業發展得不錯,起先在一家房地產公司做設計,后來辭職開了個室內裝飾公司,他一直都是這樣風風火火。大學里很多戀人都散了,但我們沒有,應暉對我挺好,不管多忙也會記得所有的紀念日,會記得帶我出去旅行。他的浪漫層出不窮,給我快遞玫瑰花,在我出差的地方突然出現,又或者在去巴黎旅行時,在埃菲爾鐵塔上向我求婚——他是最適合的伴侶,性格穩定、身體健康、事業有成。
只是每每路過婚紗店的時候,我都會不由地停下來,壁櫥里的婚紗那么美,但為什么我的心卻靜靜的,不起波瀾?沒有即將出嫁的歡喜、感動、幸福……我愛應暉嗎?若是不愛,為什么竟然做了他整整五年的女友?
盧灃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跟客戶談個項目,合上電話,我就在客戶不滿的眼光里走出了會議窒。下樓的時候我忽然間想起大學時候的一些事,想起每個周末我回家去站臺的時候,一定會遇到一個男生。他穿著海軍藍的條文T恤,七分的短褲,站在陽光和樹影里,他的眉眼干凈而沉穩,笑容靜靜的。
我們乘的是同一輛公車,站在不遠不近的距離。有一次我坐在靠車窗的位置,怎么也關不上窗戶時,他抬起手替我輕輕地合上了。他的手指纖細修長,有著沉默的側影——但我連謝謝也沒有說一聲,因為我的臉紅了。那時候的我,如此的內向,又如此的羞澀。
當應暉軍指著那個背影的時候,我才知道,這個男生,他的名字是盧灃。
盧灃在樓下等著我,他倚在車上,手指里夾著一點猩紅,陽光很溫暖,罩住了我的整個身心。
他拉開車門的時候,我偷偷地把無名指上的訂婚戒指摘了下來。
在這之前,盧灃從來沒有來找過我。那封傳說里的情書我沒有見過,更沒有親耳聽到他說喜歡我之類的話,雖然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我。
在一個轉彎的時候,盧灃忽然不聲不響地抓住了我的手。我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卻沒有掙脫,我由著他緊緊地握著,由著他把車停到路邊。
他說,你們分手吧。我遲疑地望著他,他又重復了一遍,一字一字地說,你跟應暉分手吧。
為什么?我問。他從我的包里拿出一盒木糖醇,他說,這個。
我在木糖醇的盒子里放著藥片,跟盧灃見面的那幾天我有點感冒,就把感冒藥裝進了木糖醇盒子里。應暉從我包里拿出來的時候我急急地告訴他,那里面不是木糖醇,是藥片。盧灃的目光有些怔怔的,我一把搶過木糖醇盒子,心撲通地亂跳。用木糖醇的盒子裝藥片是從盧灃那里學來的。
那天晚上應暉給我打電話,他遲疑地問我能不能約盧灃見個面。他又說,盧灃公司負責開發一個新區,要把其中的一些承包出去,只要能拿到里面十分之一的項目,他的公司在五年之內就會屹立不倒。他又說,現在競爭太激烈了,而盧灃正好是這個項目的負責人……
他還沒有說完,我便明白為什么那晚應暉會拉著我去見盧灃了,他是想要打出我這張牌,讓盧灃幫他。應暉這樣的小心思無可厚非,他不過是太想要成功。
應暉接著說,他現在不太好直接找盧灃,他也要避嫌,你能不能出面談談這件事?你也知道的,他以前喜歡你,他會聽你的。
我的心微微地瑟縮了一下,有點涼寒。
后來的好幾次,應暉都催著我給盧灃打電話,他顯得很急。我想了又想,到底還是約了盧灃,我本來以為應暉也會去的,但他卻推脫了。他摟著我說,你是我老婆,我自然是信你。
我苦澀地笑了笑,為這樣的信任。
我跟應暉在一起后,再也沒有在車站遇到過盧灃。我們幾乎沒有單獨說過話,每次在聚會上遇到,他總是沉默地坐得遠遠的,而我永遠都坐在應暉的身邊。有時候我們的目光在空中觸碰,都會不由地躲閃開去。
有一次聚會的時候,其他人都灌我喝酒,應暉不僅不攔著,也催著讓我喝。我被催得不知所措,倒是盧灃一把搶過我的酒杯,仰頭干掉了。他的右手微微地碰到了我的手,我的心就好像被燙了一下,滾滾地疼。
氣氛就那樣一下壞掉了,大家不歡而散。而應暉還在那里罵,這是我女朋友,你管個什么勁兒?跟你半毛錢關系都沒有!
后來應暉跟我招了,那天晚上他跟宿舍其他人商量好了,要灌醉了我,然后帶我去學校外的小旅店。我愣在那里,說實話,我有點怕應暉了。他怎么可以對我這樣耍心機?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像后來,我知道應暉用我爸的關系去開拓公司的業務,借我舅的關系去銀行貸款,就連去醫院做身體檢查,也要托我媽找找熟人。其實這也沒有什么,我知道他當初跟我在一起并不知道我的家境情況。后來知道了,也只不過是“一家人”一樣,行個方便,但我卻有說不出的反感。
又比如,像現在他明知道盧灃曾經喜歡我,還讓我去找他幫忙。我為什么這么心不甘情不愿呢?我明白了,不是應暉自私,而是因為我根本就沒有想過跟他站在同一條戰線,沒有想過我們是利益的共同體。
在見到盧灃的那刻起,我知道了,我對應暉,只有感情,而不是愛情。
盧灃給了應暉那個項目,在合約簽訂前,應暉來跟我分手。他說小蕊知道我當初為什么追你嗎?因為我跟盧灃在爭取德國的保送名額時,他贏了。在知道他喜歡的人是你時,我就想贏了他。我每次帶你去見他,對他都是一種折磨,我就想這樣打擊他……那時候的我真是狹隘和幼稚。
我靜靜地聽他說,我不知道原來應暉的死纏爛打只是因為想要贏過盧灃。
應暉說盧灃還喜歡你,要不要跟他在一起,你自己考慮吧。
我知道盧灃在等我。那天我們單獨見面后,我就答應他了,會跟應暉坦白,會跟他提分手,但我沒有想到應暉會主動提出來。
看著應暉下樓的時候,我想起要把戒指還給他。追出去的時候,我看到應暉坐在車里,哭得像個孩子。那么陽光、那么活潑、那么自信又豪放的應暉,此刻的他,脆弱得像薄薄的一張紙。
我知道了,應暉的公司在做一個項目時因為偷工減料被工商局給查了,他的盲目擴張讓資金周轉不靈,公司根本就沒有能力再簽下盧灃的項目。現在面臨著破產,所以他才來跟我分手一一他一直知道我喜歡著盧灃,用木糖醇的盒子裝藥片這件事,他早就知道我是跟盧灃學來的,卻從來沒有拆穿。他默默地等著我,等著我喜歡上他。
他們都在等我,但哪一個更情深呢?是應暉吧,他那么勇敢,明知不愛卻不肯放手,他用很多的好,用很多的耐心,在等著我。就算他有許多心思,有許多心眼,甚至還會利用我,但那么多那么多細枝末節的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抹掉的。而這個時候的我,也根本做不到離棄他。
只是,我多想,多想,時光能夠倒流,在盧灃抬起手為我關窗戶的時候,我能不那么羞澀,而他亦不是那么膽怯,我們又會有怎樣的開始呢?
但誰又說得清呢?只是把盧灃的電話從手機上刪去時,我在心里默默地說著,錯過你,我很遺憾。
(編輯:彤彤margury0737@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