萎縮的野刺藜

當陽光灑落在各個角落，我總是第一個嶄露頭角，我用好奇的眼光打量我周圍的高層建筑，工程師的大頭皮鞋無情地從我的頭頂踩過，我感到一陣火辣辣的疼。當人們肆無忌憚在草坪上走來動去，我不敢有絲毫怨言，他們是強大的，而我是弱小的，我剛剛出頭的皮膚被蹂躪得有氣無力，但有誰會發現我已是病懨懨的犧牲者？

我最害怕那幫淘氣的孩子選中我的家園，在草坪上踢足球。每每遇上，我的伙伴們就會在這場風暴中在劫難逃，而我大概是在伙伴中也算是最無能最孱弱的了。故，我的出頭之日是晚了些，我的安身之處又是無人問津的狹窄棱沿，這不利的種種因素正好促成了我在災難中能夠幸免的有利條件。我膽怯地探頭縮腦，羨慕地盯著與我不遠處路畔上一株株每天都有園藝工精心呵護的花苗。你們活得多滋潤啊，你們過得平平安安，你們有人寵有人慣，那主要的原因是你們能在一定的季節里綻放出火紅的、青紫的、橘黃的、桃粉的、一串串耀眼奪目的異色花朵！你們能給人以美感，給人以希望，而我非但不能開花且還長了一身一觸便能叫人尖叫不停的軟刺，理所當然令人生厭了。我想哭，卻因為去冬今春老天未降一點甘霖，我的淚只好咽在肚子里。

轉眼已近陽春三月，山坡、草坪已是碧綠的世界，白楊林立在蛙聲一片的河灘，野檸條在懸崖峭壁中大顯神威，草叢中不時會有一朵誰也叫不清的無名小花把這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點綴。我被掩埋得見不上天日。

夏天到了。野花競相開放，人工培植花更是爭奇斗艷，路過的人總是對著路邊的花“多艷多美”的贊頌一番，年輕男女在草坪上追逐嬉戲，不時采摘一枝野菊花或者是山丹丹插在心中天使的頭上。我萎縮著枯黃的身子，盡力不讓人看見我丑陋的面孔，在干涸的墻縫里卑躬屈膝，忍耐過街老鼠遇上敵侵時慌亂的擠過我的身軀，用尖爪利齒嘶咬我保護外殼本能的軟刺。我好似進入休克狀態無聲無息，又在奄奄一息中總會有意無意抬頭關照一下鄰居同伴以及世界上我所能觸目的一切。噢，我直起身子，曾幾何時，草坪、花木，等等到我叫不起名的生命竟齊刷刷地失去了往日的生氣？我還驚奇地發現，路畔上的鮮花不再嬌艷，東倒西歪，花瓣橫飛，草坪的景象著實令人目不忍睹。這慘狀因何而來？我不得而知。我只感覺我的腳底突然生風，渾身上下充滿活力，精力充沛的我心里猶如注入清泉般大有耳目一新之感。不對，我不相信有誰會為我澆上一滴兩滴？

我腳下生風，抖擻抖擻精神，挺直腰桿，在有限的季節里奮力拼搏！轉眼已近深秋，人們的光臨不再是可憎的工程師，他們手里提著相機，攝下一個又一個鏡頭。從人語里才知，原來是同伴們經歷了暴雨冰雹的襲擊，哦，我終于明白，我之所以安然無恙未動痕跡，全仗著墻角的掩護才能使我得以隱蔽。不幸是幸運之母！我又欣喜地發現在我的身上掛著無數個成熟的苞蕾。我也會開花嗎？我也能醞釀出使人駐腳一望的風采嗎？我分明看到有人正高舉相機對準我，口里還興奮地說道：

“看！這就是咱們要尋找的野刺藜！你看它多么頑強，居然逃脫暴風雨冰雹的襲擊，在低矮墻縫里擠出身軀，挺直腰板，一鼓作氣在多災多荒萬馬齊喑的衰敗中昂揚。它的生命是自強自立的，它的體魄是令人自愧不如的，它的精神是值得稱頌的?！?/p>

“是啊，晚秋即去，我們不能讓它像其他的生命一樣受到大自然的摧殘，教授，將它帶回去，移植到花盆里，以供全院師生瞻仰?！?/p>

我周圍的磚塊被人用鐵鍬撬起來了，七零八落堆積在更偏僻更無人問津的所謂的垃圾堆。當我的身軀徐徐啟動，我有些懷疑，真的是要帶走我嗎？我頗有受寵若驚之感。我在思緒飄忽不定的猜測中不由得也是關心地望向我的同伴們，天知道，它們怎么會突然變得無聲無息？

“沒想到，野刺藜的花是先打苞成果狀，而后才在苞果下面開出酷如菊花一樣淡黃色青紫色的小花。這葉，這莖，渾身上下都長有毛茸茸的小刺，難怪它能抵擋住風風雨雨，孤標立世，傲然走向成熟的季節。”我看到一戴眼鏡的女士端詳著我對另一位她所稱呼的教授說。

（責任編輯：蕭 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