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鄉的溫泉

故鄉的溫泉，對于我來說，總在生命的血管里不停地流動，并時時滋潤我的生命；又宛如一支歌：“故鄉的歌/是一支清遠的笛/總是在有月亮的晚上/響起……”響起的歌，讓我悠悠地想起故鄉的溫泉的過去和現在。

我故鄉的溫泉叫曲硐溫泉，位于320國道邊，距離大理到保山高速公路約1公里，有著悠久的歷史文化。據我所查和所訪曲硐溫泉的最初歷史是：在曲硐北門外廣闊的田野上，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泉水溢出地面，漸漸形成了一潭溫泉。泉水珍珠般噴涌，乳白色的蒸氣如白色的婚紗籠罩在潭上，曲硐人發現后作了簡單的處理，成了有水葫蘆漂浮的泉池。在我的想象中，那久遠的泉池如夢似幻，在其中沐浴，肯定好玩，比唐朝時期的華清池都好玩，然而，我是六十年代出生的人，只有想象了。我越想，就越興奮，越美妙，可惜，我只聽到80歲左右的老人興奮地敘述。泉水既清澈又無副作用，泉水既含適當的硫磺，溫度又適中，大約在48℃-58℃，池水溫馨滑膩，沁人心脾。從此，村內村外的人們，扶老攜幼，絡繹不絕，前來沐浴。人們浸入水中，愉快地沐浴，忘情地沐浴，像騰云駕霧，視為奇觀，譽為美景，名曰：曲硐溫泉。

溫泉美景仿佛一塊巨大的磁石，吸引著多少文人墨客，他們駐足、感動。明代地理學家、旅游家徐霞客于崇禎12年途經此地，留下千古絕句：“溫泉有酒情抒倦，芳草留人意自閑”；云南知名人士李根源于民國初年到此一游，寫下膾炙人口、名垂青史的優美詩句：“濃綠萬枝紅一點，動人春色不宜多?！?/p>

曲硐溫泉在抗日戰爭時期的情況，前幾年，我問70多歲的父親，他說：那時大家在無柵欄的潭中沐浴，只能約定俗成：白天女人洗，早晚男人洗。有了規矩，就有了方圓，大家記住了規定的時間，記住了“鄉村民約”，該洗時就洗，不該洗時，就不能去。后來，在抗日戰爭時期，國民黨抗日軍隊28師駐扎在曲硐簡易師范學校?？h長李杰與師長劉伯龍同心協力組織和領導興建曲硐溫泉。號召當地民眾捐資、捐物、出工、出力，組織建蓋了兩間土木結構瓦房，房距5-6米，一間為官沐浴房，兩層，下層為幾個小浴池，狀如井字，上層居住，房前有一涼亭。官堂，顧名思義就是當官洗的澡堂。此房大約在60年代后期已停用，因為，水溫降低，偶爾有當地老百姓洗衣服，主要用作生產隊堆稻草。后來，生產隊把官堂拆了，便成為廢墟，成為歷史的塵埃，成為我記憶的符號，成為歷史的過往煙云。如今，我一想起這官堂，與家鄉人一說起這官堂，我只能長嘆一口氣，因為，這官堂是我的故鄉最寶貴的歷史文化遺產，現在只好“亡羊補牢”，盡我綿薄之力，用文字的方式，銘刻書中；另一間為平民百姓沐浴房，又分為兩大池，男池的一隅池底的泉水噴涌而出，晶瑩剔透，中間有一個小水洞，水從男池經水洞流向女池，池底用石板鋪就而成，池周圍用石塊、石條砌成，高約1米，有三層石階，用于上下。這長石條，我聽老人說，是曲硐老百姓家火塘邊圍著的石條，這足以說明我的故鄉人是非常支持興建溫泉的，是非常支持公益事業的，是團結善良齊心的。池邊走道放著兩條結實笨重的長木凳，用于擺放衣服。此古老的民堂，現遺存，已修建，基本上保持原來的模樣。仍使用，有一個50多歲的男回民專門管理，去洗澡，給多少錢，隨心愿。多善良的回民啊！在物欲橫流的當下，這善良是多么的珍貴！前段時間，我去了一次，看著男池塘上方的密密麻麻的蜘蛛網，土墻壁上生長的藤蔓，橫七豎八，我感覺到這故鄉的溫泉的確老了，老得沒有人看望、關心、修繕，仿佛穿著破衣爛衫的老人，我鼻子一酸，心里難過，但無奈。我現在能夠做到的只有把這溫泉趕緊拍照下來，把這些珍貴的照片刊登在我主編的《永平回族研究》雜志上，載入史冊，這樣我就放心了，做個好夢了！于是，我跟看守溫泉的老鄉借了一把木梯子，把梯子搭在溫泉旁的土墻上，我一邊拿著照相機，一邊小心翼翼地爬上爛墻頭，估計這墻高3米。我只好騎馬一樣的騎在墻頭上，給這老溫泉，給這岌岌可危的老人照三張相，第一張是瓦房頂，到處都長滿草，看來，這些草，也有個年紀了；第二張是第二層瓦，也一樣，到處長滿野草，綠的綠，黃的黃，枯的枯，甚至有幾根椽子已經腐朽了，腐朽的椽子上覆蓋的瓦已經斷裂；第三張是進入男池的過道，過道已經不是原來的，而是重新修的，很粗糙，應付似地，看樣子已經好幾年了。我看著這些不忍睹的歷史片段，心情十分地沉重，也許我杞人憂天，也許緣于我太關注故鄉的溫泉歷史文化了！但又不得不關注，做力所能及的事。

我有時去新溫泉洗澡，看到老溫泉周邊還留存幾棵楊柳樹，我便忘情地凝視蒼勁古老而搖曳的楊柳樹，此時，我的思緒宛如搖曳的長柳，在風中，把留在心底的風景給予徐徐展現，把35年前如詩如畫的曲硐溫泉給予一一鋪展：兒時，每次去溫泉洗澡，當人少時，我都要在溫泉里撲騰幾下，學游泳；人多時，只能在赤裸裸的身體間隙“正襟危坐”，感受熱熱乎乎的溫泉水，泡上半個小時。泡后，在池中摸上一個大如雞蛋的黑得出水的鵝卵石擦一擦腳上、手上的污垢，又到出水處用土堿或肥皂洗洗頭，洗完，穿衣，然后到大門外大土院柳樹下木凳上，坐一坐、閑一閑，在清風中感受風的涼爽，感受茂密楊柳樹的清涼氣息，身心通體舒暢，再看一看溫泉大門對面的小菜園，那輕煙裊裊的景致，宛若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園。菜園有一間小瓦房，兩個70多歲的回族五保戶夫婦住，他倆精心看護曲硐溫泉，老人家收費，曲硐人不收，外地人收2、3分錢?？上н@美麗的世外桃源早已不存，已經變成新溫泉了。但這“世外桃源”，仍然在我心中閃現。

80年代初，在改革開放的春風吹拂中，曲硐公社在距老溫泉20多米的沙河外的三角地帶進行初步開發；90年代初，進行再開發，然后于90年代末轉為民營經營。民營溫泉有一幢桑拿大樓，建了揚程二、三十米的承壓井一座，建有大中小男女浴室20余間，有大小兩個游泳池；后來，幾戶建壓井幾座，建大中小男女浴室50余間，形成了一道道亮麗的回族文化景觀。以溫泉為中心，逐步形成了具有曲硐回民特色的清真飲食文化。320國道兩邊的10多家清真飯店，掛滿了優質的牛干巴、滴油的臘鵝，擺放著鮮嫩的鵝肉、鵝肝，還吊著新鮮的、壯美的黑山羊肉……清真飯店的生意，一年四季，紅紅火火。因為生意紅火，帶動了公路兩邊的開發。經過幾年的開發，形成了嶄新的經濟開發區；曲硐還將逐步形成滇西最大的回族文化城，最大的泡核桃交易市場，最有特色的清真美食一條街。

我一回故鄉，經常聽回民老人說：曲硐溫泉具有舒筋活血、消炎、治百病的功能，能使少女的皮膚變得更光滑、更嬌嫩，能使老人益壽延年，能讓兒童喜笑顏開……因而，曲硐的群眾平時離不開溫泉，特別是回族的重大節日，更離不開溫暖的溫泉，如一年一度的開齋節，凡是曲硐回民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去溫泉沐浴，沐浴后男人攜著溫泉的清新氣息，早上9時前到清真寺禮拜，過去是去曲硐古清真寺禮拜，這幾年是去永平縣曲硐回族文化城清真寺禮拜；女人散發著清泉的馨香在家做菜做飯，準備最好的家宴……

曲硐溫泉，讓曲硐的群眾一生一世都離不開！據我了解，曲硐再富有的家庭都沒有安裝太陽能，建一所沐浴室，因為有溫泉；如有癱瘓的老人，家人用手推車把老人推到溫泉，扶進或抬進溫泉泡一泡、洗一洗，感到舒暢、幸福，感到沒有白活一世。

我還經常聽故鄉的老人說：“生離不開曲硐溫泉，人活一輩子，什么都舍得，就是舍不得溫泉”。此話并不夸張，道出了故鄉人與老溫泉結下了不解之緣。因此，好些老年人都去老溫泉洗澡，他（她）們不是舍不得出幾塊錢去新溫泉洗澡，去桑拿大樓享受一番，而是在老溫泉洗了一輩子，洗慣了，洗出感情了。正因為有了這深厚的感情，在經濟開發過程中，任何人不敢打老溫泉的主意，更不要談拆除老溫泉的一片瓦，因為，這些老人將用這深厚的情感保護！因此，我對于這些老人，滿心感激、敬佩！因為他（她）們保護了最后一間老溫泉，保護了民族歷史文化遺產！

曲硐溫泉，因具有豐富的熱水資源，在過去成為曲硐一道古樸的歷史文化景觀；因具有獨特的區域優勢，現在成為永平以及滇西一道獨特的回族文化亮點。所以，縣委政府將以曲硐溫泉為中心，將把我的故鄉曲硐打造成為彩云之南的一座新興的、別樣的、美麗的獨具民族特色的小城鎮。所以，故鄉的溫泉，我不得不愛，不僅愛她悠久的歷史，更愛她燦爛的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