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時間的線性河流中,秋天之鐘逐漸敲響,秋日之舟緩慢到達,我在生命的年月輪回中等待的黃金家園——那想被紙張過濾掉的蕭殺之境,在一枚果實內部星空閃爍中飄零的風景。
從古至今,秋日充滿了黃昏的色彩和哀傷,恍若冬日就在夜色降臨,雖有雪萊的名句:冬日既來,春天還會遙遠么?但是古人何曾穿越過時空,不變的秋天云朵如同明鏡高懸,悠悠千載。我也是被秋囚禁的一人牢籠,但并非哀傷可止,一種混雜的感受于心海升起千尺迷霧。
秋季的雨,綿綿不斷,仿佛日子從靠洋海灘曬日之愜意濕潤于不期而至的漲潮之中,一種早晨的冰涼從每一枝條向你張望,吹出陣陣斜風改變雨絲的落筆,這天地間的書寫頓時使得憂愁之外獲得了一種雅致和欣慰,感覺草帽的枯黃快要重新結出精致的麥穗了,田邊的稻草人在一陣恍惚中走下木樁十字架,與你傾心交談。也許遙遙無期的雨季給人一陣煩亂的陰郁氣息,大地正在被這個時節的烏云覆蓋,陽光被隔離數百里之外,但是想一想那些干涸的水稻和缺少的地域;想一想那些寬度抵達幾手指寬的裂痕,這點煩悶顯得渺小而做作了,因為秋雨在我們眼中此時的膩味之景將是那些缺水人的救命之根,他們遇雨時刻準備的陶瓷瓦罐,準備的飯盒甕盆,甚至是布匹床單和那小小的祈求感恩之手,無不讓人心中酸澀和眼中含淚,而此時的雨又是讓人欣慰,讓人惱怒,在干澀的夏天,在那些無水可飲,無水可灌的時節,雨滴竟是遲遲不下,只留下那些龜裂的土壤皮膚和幾乎快要沙化的泥巴,只留下那沖著遠方苦笑中含著刀傷的老農和父輩。大漠中有枯死的數峰駱駝和堅韌的仙人掌,魚群要學會飛翔才能得以生存。
這是蒼天的吝嗇還是時間的主宰?
但是秋天還在繼續,在冰火兩重天的感受中迎面吹來了馨香的金風,瓜果成熟的季節,收獲的時日,家鄉的人臉上露出疲憊后的笑容,一年的收成盡集于此。那些通紅的大眼和黃金的燈籠在時光的序列中朝你綻放,在廣闊無邊的關中平原,各種花朵,桂花和百合,茶花和仙客來,月季和蝴蝶蘭也同樣開放,但生存使得許多人無暇去領略這繁盛的恩賜,存在之外的風景為誰而設?在一幅油畫中人民不足以喂飽自己。秋風的蕭瑟使得百葉飄零,樹木宛如一把把落魄的吉他散盡了音符,湖泊上散去漣漪的同時也散去了掠過湖面的雁群,在午夜歌唱的夜鶯,那音域極廣的自然之聲也歸于沉寂,是不是我們收獲著生存之道的同時便要失去那生存意義的追問和審美?
秋天的月亮而今是畫中的月亮和紙張上書寫的月亮,我以為紙張的白皙不是出自自身的色彩,而是被秋月洗凈后的潔白。月亮還是本身,千年未改的圓形大山,有時在夢中感覺它就在我手掌之上,飛禽正掠過我的指尖,醒來后才發覺它不過是天涯開放的一支孤獨的花朵,在中秋之夜,它才被淡漠的人們記起,以愛的名義,以相思的情懷,以世俗的月餅,傾談在兩地的分離或者一家子的相聚之間。秋月如今高高站立在我的肩膀,我想以夢的皇冠,以美的捕獲,以生的寄托,讓它從我的眼中升起落日,大美大善大愛相讓給秋陽,人世間在秋季只余下白晝給陌生的人潮,我擁抱明月走進月光流成的峽谷。給我一個短暫季節的占有,兩側是冰雪的玉石冷川。
然而想象的幸福被秋季的冷霜凍結,然而凍結的幸福變得永恒,宛若是琥珀中睡熟的蝴蝶,沉積層中的珍貴化石。冷霜帶來了冬使的禮儀,向你致敬,向你提醒,提醒的不僅僅是冬之零下幾度的風景,而且是秋天的列車的即將遠離,向那裝載了太多我無法表達的一切致敬,向那太多的我還未發現的一切致敬。我在等待著下一站向我抵達,向你們所有在人間生活的石頭和碗筷抵達,所有在人間沉默的野獸和荒原抵達。我不會潸然淚下。
我不會潸然淚下,秋天在慢慢消失,像我頭頂的天堂,我無法為你以顫抖的雙手帶上美妙的發卡,也像我腳下的地獄,我無法讓你從人間的高樓魂魄中退去。我站在天地之間,房屋將我籠罩其內,我想窗戶比我更想脫離這不易察覺的囚禁,然而秋天的囚禁是多么的揪心和溫情,然而我的雙眼無法抵達同一片天空下的另一雙眼睛,就像殘月無法照耀夕陽,晨日無法撫慰遠星。一雙雙眼睛隔河相望,看不見的柵欄如同壁立千仞,人像是沒有穿著囚衣,沒有編碼的囚徒,我們未能一同哭泣,沒人陪伴的哭泣是最痛苦的哭泣,但受雇于秋天,但被秋天深深地禁錮,然而這樣的禁錮誰說不是一種溫暖的包容和寒冷的驚醒,孤獨將被從個體的形單影只上如陰影褪去。偶爾閃起秋天的雷電猶如符咒,在晴朗之夜讓我去學習另一種人類的語言。
在我的觀念中,秋天是藍色的圓月蠶食著瓦片,但卻是我最向往的家園,有歸屬性的人是幸福的,我情愿被囚禁不僅僅是一生,而愿圓圓地跟著它那弧形永遠輪回。
(責任編輯:蕭 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