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同風格的訓練營
在此之前,我曾經參加過德國柏林電影節天才訓練營項目,東京的訓練營和柏林的訓練營的確有著一脈相承的屬性,從他們的節目框架到具體的行政執行方面感受,日本人的細心程序令人詫異,和2010年的“東京下一代大師”相比,2011年的節目設置也有很大的自我更新。
2011年組委會取消了所有晚上的安排,這讓我們有更多時間看電影,大概整個一周時間,能看到10部左右的電影;訓練營最為重要的環節是項目陳述,這是一個介于培訓和競爭之間的個人發言環節,15個入圍作者皆有一部項目帶到東京,參加一次面向四位導師的陳述和一次面向電影行業內的公開陳述,四位導師還會最終評出一個最佳電影項目,給一部分獎金作為發展該項目的鼓勵;項目陳述之外,還安排了導師講座和大師講座;另外,還為我們安排了眾多與電影節本身行業內客人見面的社交派對、茶歇、討論等等。
一周時間很短,培訓的功能也不可能很快有所展現,更多的還是幫助你建立電影行業內的人脈以及介紹自己新項目的機會,并共享電影節的公共資源,讓年輕作者有進入電影節視野的機會。盡管這是一個面向比青年導演更年輕一些的作者的單元,但是最終的入圍結果,你會發現,事實上,很多入圍者早已熟稔地穿梭于國際影展間,并將電影節的游戲規則玩得游刃有余了。
項目公開陳述
東京訓練營的項目陳述并沒有嚴格的分類,有劇情長片,紀錄長片,也有短片項目。而入圍者中,劇情片背景的明顯多過紀錄片背景的:15個項目中,劇情片占到了11個,而紀錄片僅有4個。這些項目中,大多都只是剛剛處在前期制作的階段,很多還處在尋找劇本發展資金的階段。我似乎有點突兀,帶去的項目還是《陌上桑》,一個已經基本完成拍攝,處在尋找后期資金和剪輯師階段的紀錄長片項目。
訓練營的導師有四位,第一位是大家很熟悉的賈樟柯;第二位是韓國導演樸起鏞,相信很多中國作者對他都不陌生,他還是首爾數字電影節CINDY的創始人;第三位是一個法國歷史很悠久的銷售代理商Coproductions公司的負責人奧林匹亞,他們的公司做代理發行25年了,婁燁導演的《蘇州河》就是他們給代理的;第四位是柏林天才訓練營的項目總監克莉絲汀,由于我自己電影節的評委邀請了柏林訓練營紀錄片工作站的負責人錫爾卡。
訓練營第一天的安排是互相介紹并播放一個每人3分鐘的片花,之后奧林匹亞和克莉絲汀一起聯合做了一個講座,關于“如何介紹你的項目”,我一直覺得那是制片人來干的事情,作為導演重要的是把握好創作上的思考,但這項技能就好像是輔修的課一般,學了總是好的。
最后一天,奧林匹亞還給我們做了一個關于如何進行世界預售的講座,用了Coproductions公司的經驗來講授,有一些要點是很有意思的,是一個優秀的銷售代理商需要做到的工作吧,他們有如何協助導演設計好不同國家的海報版本,如何通過公關進入一個目標電影節,如何妥善地安排一個電影節的行程,如何選擇電影節等等,甚至還提到了一個作品過多地專注電影節不利于其發行銷售的觀點。我想這些觀點和運作都是中國作者很多時候未曾想到要去接觸的知識譜系,盡管有些地方的運作很有目的性,但是一個好作品確實是需要一個優良的銷售代理商來協調地為你設立一個推廣策略。
東京項目闡述
在每個人來東京之前,都需要提交一份項目闡述。我第一次聽說項目闡述是在柏林的訓練營上,大致意思是說,把你的項目信息按照某種良好的框架意識和邏輯呈現在一張A4的紙頭上,以此去介紹給你的投資人,這就像是海報一般,可以隨機地發給電影節的客人們。而這份項目闡述上應該按照怎樣的邏輯去寫,寫哪些內容。項目闡述確實挺重要的,不僅僅可以給投資人看,還可以給你有意向的音樂創作人、剪輯師、攝影師、錄音師以及媒體等看,這是一份省時間省精力,并擁有高度精簡結構意識的文本。
來到東京的第二天就是項目陳述,我被安排在這一天的最后一個。其實我的英語并不太好,經過這幾次影展的走動,英語能力開始有上升的跡象——我第一次一個人需要獨身地去應對一場全英文的陳述和根本無法準備到的隨機提問。
陳述環節被要求控制在5分鐘以內,問答有10分鐘,主要來自四位導師的發問。在整體的問答中,導師們有著非常明顯的偏好差異,比如導師賈樟柯的提問分兩類,一類是針對故事本身的,他會問很多很敏感的人與人之間關系的假想性的問題,導演很容易被問倒;另一類是關于項目制片系統的問題;樸起鏞老師很喜歡挑細節問;奧林匹亞當然喜歡問制片和世界行銷上的問題;克莉絲汀則是一個好好人,看問答情況不妙,馬上問一些對導演有利的問題,來化解和圓場。
陳述的方式的設計也很重要,組委會只給5分鐘時間,并沒有規定采用什么樣的方式來進行陳述,他們準備電影投影儀、蘋果筆記本、DVD播放機等。我因為沒有帶來片花不得不改變陳述計劃,臨時做了個PPT,里面放滿素材中的劇照,根本故事邏輯時間順序排列,大約設置為每10秒鐘自動切換一張,而我自己則不用管它,一邊陳述內容即可,這招是從柏林學來的。其他學員里,有使用PPT和陳述結合的,也有放片花的,其實在短短只有5分鐘的情況下,放片花看似浪費時間很多。
賈樟柯問我的問題是,“你的故事起于什么時候,終于什么時候?現在除了需要后期資金和剪輯師協助外,還有什么其他的投資需求;如果給你一個剪輯師,你對剪輯師的具體要求是什么,你預算中預留給后期的資金有多少”。我很誠實地說自己對初剪能力不太有信心,所以需要一個合適的剪輯師與我合作,克莉絲汀馬上打圓場:“那你對自己的素材很有信心對嗎?”我意識到說錯話了,馬上回答到:“那是當然。”
這第一次陳述是面向內部導師和學員之間的,隔天之后,又有一次公開陳述,是針對所有來電影節的業內人士的,這一次來的人有點多。組委會也是將其作為一次額外的活動,我們可以選擇參加或不參加,令人高興的是,所有15個項目,都迎難而上,沒有退縮,全都出現在了第二次公開陳述上了,包括了一個英語不太好的泰國導演。東京銀座電影節本身就是一個不設立市場單元的電影節,他更作為一個作者和觀眾電影節而存在,并不作為一個業界影展而存在,所以來影展的行業內(比如制片人和世界行銷公司等)的機構并不多,因此當天來的大部分都是來湊熱鬧的媒體和其他導演等等,結果可想而知,最終達成的投資意向自然是很少了,不過很好,這樣的氛圍很好,亞洲背景的影展本身就很少有歐洲影展那么市場化。面對業內的公開陳述結束后,15位學員終于頓時感到輕松了,可以放下包袱去看電影,去參加派對活動了。
獲獎
隨后有個媒體、導師以及東京都政府官員參加的訓練營的頒獎小儀式,四位導師會從2011年的15個項目中選出1個評委特別提名項目和1個最佳電影項目,最佳電影項目還會拿到30萬日元的獎金作為發展這個項目的資金資助。之前我們都沒把這個獎放在心上,覺得來這里本身不是為了競爭而來的。萬萬沒有想到最佳電影項目,竟然會是我自己。而拿到評委特別提名獎的是和我同房間的馬來西亞導演阿發,一個很大尺度很有創造力的劇情長片。
大師講座
訓練營安排的講座分為兩類,一類是大師講座,另一類是導師講座,全部都是只針對15名學員的,不公開。我印象最為深刻的講座有3場,伊朗導演阿米爾的大師講座,導師樸起鏞和賈樟柯的講座。
阿米爾在離開伊朗去美國定居前,已經有了7部劇情長片的積累,這一次他和日本聯合制作了一部電影叫《CUT》,在威尼斯地平線單元做的開幕電影,表面探討了一個藝術電影“粉絲”在藝術電影的治愈下,充滿能量,拯救藝術電影的故事。《CUT》在東京銀座電影節的售票三天就被售罄。
阿米爾在講座中充滿激情,他提到最多的是“不要看太多”。他覺得根本不需要去看過多的電影,你只要找準1-2位導演的幾部片子,每天看每天看每天看,學到他們的精神,為自己所用,就可以成長了,因為電影只是在重復而重復著。看得出,阿米爾是一個相當有刺激能力的導演。
樸起鏞的講座是關于一些獨立電影創作的小貼士。對于獨立電影創作,他的第一忠告是:盡你最大的努力去制作,即使它很小,很簡單,但它卻可以是美麗的. 其次有一些“不要”的忠告有:不要太興奮,不撒謊,不欺騙,不推得太遠,不違背自然,不把它作為你的最后一部電影. 最后一句說,當你創作一部電影的時候,不要把它當做你的最后一部電影來看,意思也是說不要因此而推得太遠太遠,找不到自我了。他也希望我們展現出目前真實的主題事件與普遍的感情。
賈樟柯的講座也相當好,一方面,之前都是從他的書籍和采訪中不斷被重復他的電影創作歷史,但因為這一次講座的主持人是市山尚三先生,而使得我獲得了一些曾經不知道的細節,開始將這段被重復的歷史有局部的修復和飽滿起來。市山尚三先生應該可以算是賈導演的伯樂吧,是他在柏林電影節發現了來自賈氏電影的才華,之后他們合作了好多次,他始終以一個平和寬容的制片人身份存在。賈導演比較專注的幾個觀點是:1. 電影創作(當然也包括了紀錄片創作)必須走回常識和規范,長期的中國式獨立創作肯定是不規范的,必須想辦法改變這個現狀,看起來他已經做到了。2. 他說他所有已經創作出來的電影,甚至包括正在想創作的電影,都是大學時候便有的想法。告誡我們,有想法,一定要多寫劇本,等到未來機會突然來臨的時候,都有措手不及的尷尬。3. 不論遇到什么困難,都要努力去解決,只要相信自己做電影沒錯,是對的,正確的,那么困難都是可以找到辦法去解決的。另外,他還提到了比較有意思的一段,《站臺》在入圍威尼斯之后,他和制片人市山尚三先生都很興奮,因為在頒獎前夕,幾乎所有的媒體都在曝光《站臺》必拿金獅獎,結果是《站臺》毫無所獲,只拿到了幾個影評人獎,那天,他和市山先生在海邊坐了一個下午。他說從此,再也不去想電影節了,開始真正享受電影創作帶來的樂趣,這是他的一個“關口”,直到《三峽好人》斬獲了金獅。
另外,這次還有日本導演是枝裕和的大師講座。
在電影節看電影
我們拿到的是紅卡,也就是電影節客人的入場紅卡,憑借這張紅卡可以看遍所有的放映,只要有時間。東京銀座電影節的電影票在我看來賣得挺貴的,要1300日元一場。放映的場地有3個,朝日會館是主放映場館,有700人可以入座,很大;對面的TOHO影院,大概有300座吧;還有是比較遠的東劇,沒有去過。朝日會館的場地每場都是爆滿的,TOHO安排在每晚9點15分放映,也都沒有導演映后交流,所以人都坐不到一半。
第一晚看到的韓國導演樸起鏞的《CUNTDOWN》挺好,屬于比較喜歡的,有類型電影的影子,但又在類型的表皮下掩藏著另一簇信仰和親情尋找的情緒;還看了一部韓國電影,《豐山犬》,主人公靠從朝鮮幫助人逃跑到韓國賺錢;本晉也的新片《KOTOKO》也看了,一個瘋狂女人的瘋狂故事,人心內里的描摹深刻而敏感,導演的控制尤其好;《Hello! 樹先生》的“形狀”果然很像是能拿獎的,最后得到了評委會獎;之前一直很期待的《飛魚》,發現看后并不很喜歡,慢得想睡覺的節奏,所有人的反饋都是非常藝術……
電影節的執行經驗
東京銀座電影節之行中,日本人的執行令我相當欽佩。入圍之后,他們便和我保持緊密的郵件聯系,分兩次將我的邀請函資料,電影節的場館和交通指南,從機場到市區的往返汽車票以及當天的地鐵票快遞到中國。當我到達日本,一踏入東京銀座電影節的辦公室,一切井然有序,絲毫感受不到緊張的氛圍,接下來每天的接待和日程安排也都沒有出現過任何錯誤。我曾聽說很多國際影展在放映上都會出錯,至少這次在東京銀座電影節沒有看到一次乃至是細微的放映錯誤。
東京銀座電影節的印刷很經濟,這是我看到過的第一個用黑白以及單色印刷電影節官方目錄的電影節,而且手冊相當薄。另外,他們還制作了用于發給觀眾的彩頁傳單。觀眾獎選票的設計比較獨到。他們會在四個角上印上非常好, 好, 差, 一般的四個選項,你只要將選中的角折頁就表示你的選擇了,避免了去影院的觀眾沒帶筆的尷尬。
離開的時候,我最強烈的欲望是,逼迫自己思考,我到底該帶點什么回到自己的創作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