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讀陶淵明背后的女人

人們總是想當然地認為，成功的男人背后一定有個了不起的女人。陶淵明成為名人很久了，可他背后的女人卻并沒什么了不起，到現在似乎知道她的人微乎其微。當陶潛成為后人景仰的偉人、名人后，她卻并沒有因為他而高大、聞名，甚至連她的姓氏也極少有人知道。如今有人怕她在九泉之下心不平，于是給她創造機會，通過題目的形式先在學生中間擴大影響，這實在是最有效的出名途徑。

命題者說：“溫馨的家庭是陶淵明歸隱的保證，而一個家庭中少不了女主人的支撐，你能從陶淵明的描寫中隱見他妻子的身影嗎？”我雖然讓同學們做了這個題目，可學生缺乏想象力，也沒有創造力。當然，我誘導他們沿著某個方向去探索還是會有所收獲的，譬如說參考答案。

命題者是這樣提示的：“‘童仆歡迎，稚子候門。攜幼入室，有酒盈樽。’可見，家里為迎接陶淵明的歸來舉行了一個小小的歡迎儀式。從這番隆重歡迎的安排中，我們便可以隱然看見陶妻的形象了。她不僅是理家撫幼、能干賢淑的女主人，更是善解人意、溫柔多情的女人。不論陶淵明的辭官歸家會給她帶來什么，她都沒有半句怨言。早早一番忙碌，給丈夫備好一壺酒并且斟了滿滿一杯，只為給丈夫接風洗塵。孩子們歡呼雀躍的時候，她默默地站在背后，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她理解丈夫的心理，看到他的眉頭是舒展的，自己心里也便感到快慰了。”

這是命題者的美好愿望，然而我不敢茍同。我認為，陶妻很可能不是那么偉大，那么善解人意、溫柔體貼。我想從女性的視角來解讀陶妻翟氏的心理。

我認為，翟氏不是自稱偉大的女性，而是有人為其貼上這么個標簽，硬要她成為男人背后了不起的女人。也許她的委屈、她的牢騷、她的怨恨更多于理解、支持。她是一個妻子卻也是個母親。她只有一個丈夫，但她不止一個孩子。丈夫是古代女人的依靠，是經濟支柱，是生活來源。女人撫養孩子需要丈夫的經濟實力做奶水。曾經，翟氏的丈夫——陶淵明為了能使妻子有充足的奶水而去謀官求職。據說，他為了生計在官場呆了多年。辭職時，他并沒有想到自己的家人，根本就沒想以后靠什么來支撐這個不小的家庭，孩子們怎么長大成人。陶潛先生自己說“有幼盈室”，可見孩子應該不少。工作丟了，幼子們如何成長呢？靠耕田來養活嗎？而他耕田是“草盛豆苗稀”。也許他置了些田產，據說因為嗜酒他竟然要在田里全種上高粱以釀酒。擔心孩子們溫飽的翟氏據理反對，迫使生活在自己世界的陶潛讓步：一半種高粱，一半種稻子。由此可見，翟氏有自己的主張。她身為母親有著更現實的考慮，不像丈夫一樣灑脫，只想到自己。由此也可知，陶潛并不是個稱職的丈夫和父親。他根本不為全家老小的生計操心，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里。但是人不可只生活在自己的精神國度里，他必須有一個生存的現實世界。在這個世界里，他也應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有自己要承擔的責任。然而，陶潛在這個世界里做得并不好。因此，我們若根據他遠離官場、歸隱田園而妄推翟氏的賢淑和善解人意，我認為不妥。

也許一個光輝的男人后面不一定有個同樣光輝的女人。因此我對這種推測陶氏之妻的性格沒有興趣，也不想這樣推測。但是，如果一定要有答案，要做推測，我愿意這樣解讀她。

她——翟氏，陶淵明之妻，是個不幸的女人。嫁個丈夫，想以他

做依靠，卻并不可靠：無一官半職，無半勺薪水賴以養家糊口；也無縛雞之力憑勞動養活一家老小。要知道那個時代的女性是沒有獨立性的，我想在生活重壓下的翟氏不可能心平氣和，她可能不那么溫柔而是非常現實。她會喋喋不休，要他去想辦法，去掙錢貼補家用。迫于生存壓力，在眾親朋好友的勸說下，他終于努力地去尋找出路。做了小吏，勉強解決了家里的溫飽問題，自己的小酒也有的喝了。此時的翟氏眉頭是舒展的，心情是輕松愉悅的，再也不用東家求、西家借了。自家的男人頂起了家庭的大梁，她有小小的滿足，感覺到了生活的溫暖陽光。熟料好景不長，孩子們還沒長大，好不容易找到工作的男人棄官了，卷起包裹回了家。這于翟氏到底是喜悅還是悲傷？她到底是要理解他還是埋怨他呢？是要溫柔地看著他還是怨恨地盯著他呢？那么誰來設身處地的揣測一下此時翟氏的心情呢？

我不知道陶先生辭職回家時是怎樣跟家人講的，是直言相告呢還是撒謊？他應該相當清楚自己的家境。他說厭倦了官場，說黑暗得無法忍受，說忍無可忍后毅然揮手告別賴以生存的仕途，自己是瀟灑地轉身了，妻兒子女怎么辦？《歸去來兮辭》里，陶先生好像確乎是辭官一身輕的，那種恬適悠閑，無牽無掛，怡然自得。不管風吹雨打、不管農田稼穡，不用看人臉色，衣食無憂，生活無愁，這樣的生活誰都會羨慕，都會心生向往的。不用再為生計發愁，無論做什么都是為了自己高興，完全可以興之所至。所以，陶先生可以荷著鋤頭做樣子，豆苗稀也好，雜草盛也罷，純粹是遣興而已，打什么緊呢？然而我擔心可憐的翟氏怕是高興不起來的。丈夫久別之后回來，當然要有小小的歡迎儀式：孩子們列隊等候，要溫上好酒、精心準備菜肴。剛回來時，家庭的溫暖讓所有人都沉浸在團圓的幸福里。隨著時間的推移，家庭的窘迫又日漸來臨。陶先生依然可以沉醉于山水之中，依然可以吟詩作賦，依然可以喝自家或者別家的酒，而翟氏呢？為了一家的一日三餐而焦頭爛額。生活非常窘迫，那么多嘴巴張口要吃的，父親去游山玩水了，母親不得不絞盡腦汁地勉力維持。從這點上說翟氏是偉大的女性、堅韌的女性，她用自己弱小的身軀支撐起孩子們的天空。寫到這，我要聯想一下，我們現在見到過許多真人真事，當一個家庭里生了一個殘疾孩子時，一直堅持撫養，想辦法治療，艱難生活的一定是母親，而父親卻不知在哪里。女人，為了家庭、為了孩子會放下尊嚴，要做太多的事情。翟氏，作為一個追求個性解放的男人的妻子，我能體會她是多么辛苦和勞累。她在生活的重負下喘著粗氣，發著牢騷。陶先生是可以在人家那偶爾解解饞，孩子們呢？你不可能把一家老小帶到別人家饕餮一頓吧。那么可憐的女人只好自己來承受苦楚了。那么苦的生活，還要她表現女性的賢惠和溫柔，我認為是強人所難。

翟氏，我認為她就是古代一位普通的家庭主婦。她也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大概跟我們沒有太大區別。操持家務應該還是有一定能力的，應該是打理家的好手，但無法解決的經濟問題會困擾她。她可能因此要窒息，她可能因此要埋怨，她可能對他滿腹牢騷。于是陶潛就說翟氏“不如梁鴻妻”善解人意。據此可知，翟氏并不是那么理解陶潛的淡泊情懷。而我卻完全能理解翟氏的無奈、無措。因此，我不要像“善解人意，溫柔多情”，“不論陶淵明的辭官歸家會給她帶來什么，她都沒有半句怨言，早早一番忙碌，給丈夫備好一壺酒并且斟了滿滿一杯，只為給丈夫接風洗塵。孩子們歡呼雀躍的時候，她默默地站在背后，面帶微笑地看著他們。她理解丈夫的心理，看到他的眉頭是舒展的，自己心里也便感到快慰了”那樣解讀她。無論她理不理解、支不支持她的丈夫，她都是了不起的女性、了不起的母親。這就是我對翟氏的評價。我同樣希望我們不要想當然地出這樣的題目去難為學生，不要把學生變成一種模型。

讓翟氏以她自己的本來面目活在她的世界里，不要貼金，不要矯飾，自然就好。我相信崇尚自然的陶淵明先生也會贊成我的看法。

（作者單位 湖南省新化縣上梅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