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飯時,錢大志拿出他不知從哪兒弄來的山寨蘋果手機給我看,臉上盡是滿足與欣喜的神色,并不斷詢問我:怎么樣?
我跟了錢大志兩年,這兩年里,他換過N個山寨手機,常年穿仿版名牌,這些羞恥的細節他認為理所當然,還時常拿出山寨貨在別人面前沾沾自喜地炫耀。
我一直試圖糾正他這種窮酸的惡習,買不起咱可以不買,弄個假的天天拿著不害臊嗎?但他毫無改變。
錢大志見我不語,將山寨蘋果往我手里一塞,帶著小得意對我說:這是送給你的。
我霎時崩潰,三年的忍耐忽然抄底反彈,我將那破手機狠狠摔在地上,然后聲嘶力竭地沖他喊:你給我滾!
我和錢大志分手了,我對自己說,離開一個雞肋般的男人是明智的選擇。
我帶著重生般的心情去上班,然而推開公司的玻璃門,赫然看見一個男人站在辦公區,大聲嚷著齊麗娟的名字。
我站在門邊,因為不明所以,就和其他職員一樣,立在一邊靜觀事態發展。
男人的情緒十分急躁,周圍這些沉默的人似乎更刺激了他的神經,他忽然朝門口走過來,我還沒來得及躲開,就被他拉到身前,接著一把鋒利的小刀抵上了我的脖子。
快讓齊麗娟來見我,快!男人繼續沖眾人叫囂。
看見刀,同事們自發退到一個自認安全的距離,繼續觀望。看形勢,我只能自救。
我說:齊麗娟這名字我挺熟的,我可以幫你想想辦法,千萬別沖動。
男人聽到齊麗娟的名字趕忙收起刀子,搖著我的肩膀連聲問:你知道她在哪兒?他整個動作非常像咆哮幫的幫主馬景濤,于是在這危急的時刻,我有點忍不住想笑。
我對男人說這件事需要慢慢打聽,急不來,而且,這樣公然在公司鬧事,警方一旦介入就不好抽身了,所以,你還是先走吧,等我下班再說。
男人思索了一會兒,大概覺得我說的不無道理,他走了,走之前附在我耳邊說:我等你下班。
下班的時候,我試圖走側門,但我們這個大廈側門后門常年上著鎖,正門是唯一出路,而且,躲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我硬著頭皮,走出去。
那個男人果然在,看到我,他趕忙湊上來。但鬼才知道齊麗娟去了哪里,該怎么辦?
只好先搪塞,我說:我幫你打聽了,暫時沒消息。
男人笑了,看上去已經理智了。他說:沒關系,我可以等,我叫龐顧,你呢?
我莫名其妙地擔負了幫龐顧找女朋友的任務,我也真的打聽了,齊麗娟原來在生產科,一個星期前辭職,她換了電話號碼,走得決絕,誰也不知她去了哪兒。
我對龐顧如實相告,龐顧的臉瞬間灰了。我的心也猛然吊起來,這個男人發瘋的樣子我是見過的,我真的怕他故技重施。
但,他這次沒有發瘋,卻低下頭哭了。
一個男人的眼淚遠比他的瘋狂更讓人震驚,我不知所措,默默移步準備開溜,龐顧這時抬起頭,說:陪我去喝一杯吧。
幾杯酒下肚,龐顧的話多了起來,他向我回憶了和齊麗娟之間的種種過去,他對齊麗娟的愛是全身心的,后來齊麗娟卻背著他有了別的男人,即便如此,他也包容了她。
你說我對她這么好,為什么她要這樣一聲不響地離開呢?龐顧被酒精點燃的悲傷分外深刻。他的悲傷打動了我的心。
而龐顧,或許是因為失戀,迫切需要一個新的女人轉移注意力,就好像我在錢大志之后強烈憧憬下一個男人一樣,他對我的熱情亦顯而易見。
我不動聲色地評估龐顧的身價,他是一個醫生,獨居兩居室,一輛別克家用型小車,算不上大富大貴,但已經是接近黃金級別的王老五了,像我這種年紀已然很難碰到這種級別的男人了,我決定配合他的熱情。
我們很快就在一起了,我們都老大不小了,時光浪費不起。
但我在參觀了龐顧的家之后,決定不搬過去同住。龐顧的家,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單,白色的布藝沙發,白色的餐桌布,處處透著一個醫生的潔癖。我忍不住地討厭他的家,白得很恐怖。
龐顧也很不喜歡我的房間,我的窗簾是粉色小碎花的,床單是米色小碎花的,我沒有餐桌,一直是坐在地板上圍著茶幾吃飯的,龐顧微皺著眉頭,覺得我的家太亂。
某個周末,龐顧拎著兩個大袋子興沖沖地來了,他幫我買了白色的紗窗簾和白色的床單。不經我同意,他自作主張地開始幫我換窗簾。
他走之后,我凝視窗簾很久,終于忍住將它們揪下來的沖動。龐顧無疑是優秀的,他的優秀仿似無聲的籌碼,讓我退讓。
龐顧堅持換上他買來的白色床單才肯與我上床。吻我之前,他問我:刷牙了嗎?撫摸我之前,他又問:你洗過了嗎?我火熱的情緒就這樣被他一點一點熄滅。
我身體僵硬著,臉上表情也不太好看,龐顧發覺之后,對我解釋:我這也是為你好。
我含糊地應了聲。我們的愛做到一半,不了了之,然后各懷心事地相擁著談心。
龐顧問我關于前男友的事,他非常好奇我們分手的原因。我支吾著說是性格不合。我能怎么說,我能說我受夠了錢大志即使撿到5塊錢也能樂半天的窮酸?受夠了他永遠不明朗的未來?
我轉過身躺下說:睡吧,困了。
龐顧沒有動,我覺得背后涼颼颼的,我把他想象成是龐顧鷹一樣的目光在穿透我的身體。
我開始疏遠龐顧,這個男人越來越給我冰冷的感覺,尤其夜里,他身上頑固的消毒水的味道常常讓我覺得自己和一具尸體躺在一起,我的睡眠質量直線下降,心驚膽戰。
我開始想到齊麗娟,這個女人以人間蒸發的姿態消失,看來是有原因的,絕不會僅僅是像龐顧說的那樣有了別的男人。
我又去生產科,找齊麗娟原先最要好的同事,她依舊聲稱不知道內情。
算了,反正我也不想和龐顧繼續下去,知道那么多又怎樣?
龐顧對我的疏遠看在眼里,卻不動聲色,只要有時間,他就會等在公司門口接我下班。我想不能這樣拖下去,快刀斬亂麻才是上策。
龐顧對我提出分手并不顯得意外,他嘆著氣說:你們女人哪,到底想怎樣呢?
龐顧不同意分手,他好容易從齊麗娟的傷痛里走出來,不能再被我打擊一次。他雙手搭在我的肩上鄭重地說:蘇錦上,雙人游戲怎可以單方面停止?我們還沒完。
然后,他笑了。他的笑陰森極了。我想起電視劇《不要和陌生人說話》,里面也有一個變態醫生,現在的龐顧,活脫一個翻版。
我的生活開始亂了節奏,我用大部分時間來思考怎樣擺脫龐顧。上班時會鬼祟地四處觀望,耗子一樣躲避,下了班沖進家門不再出去,日子過得惶恐不安。
龐顧依舊會給我打騷擾電話,并且在某晚夜深人靜時輕叩我的家門,一聲聲,不疾不徐。我順著貓眼看出去,燈光下龐顧帶著微笑,隔著貓眼與我對視。我嚇得心臟幾乎都要停止跳動。
我失魂落魄地又跑去生產科,纏著齊麗娟那個最好的朋友追問。
得知我正在被龐顧糾纏,她的嘴角抿緊了。她打量我:龐顧是個占有欲控制欲很強的人,他總是懷疑齊麗娟有天會離開他,于是往齊麗娟每天喝的牛奶里下毒,是一種慢慢讓人神經遲鈍的藥物,齊麗娟發現了,所以才走得干脆。
一整天,我都恍惚著,反復思量齊麗娟朋友的話,她說擺脫龐顧的方法只有兩個,要么龐顧死了,要么到一個他找不到的地方。
很明顯這兩條,要做到都不容易。龐顧的生死我無法掌握,而我的工作順風順水,怎能輕易放棄?
我只好求助錢大志,這個從前被我打上窮酸標簽的男人此時有了救世主的地位。
錢大志很夠意思,愿意暫時住在我這里,幫我應付龐顧。他來我家,進門第一句話就說:怎么會惹上這種人?看人不帶眼睛嗎?
我無言以對。
當龐顧又半夜鬼祟敲門的時候,錢大志忽地拉開門。龐顧的驚訝顯而易見,錢大志比他壯比他高,他沒有說話,轉身走開。
可是,我明明看見,他離開時嘴角有恐怖的笑容。
第二天上班,我剛到單位門口,龐顧不知從哪個角落突然躥出來,他手里是一把鋒利的手術刀,就和第一次看到我那樣,將刀抵在我脖子上。
你和齊麗娟一樣,都是賤人。龐顧毫無溫度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他把對齊麗娟的仇恨一并算在我的頭上。
正是上班高峰期,來往的人們被這一幕嚇住,大家很快將我們圍成一個圈,我看到有人偷偷掏出手機報警。
警察很快就來了,疏散圍觀群眾,然后,消息靈通的媒體也在第一時間出現。我和龐顧驚訝地看著這一切,事態明顯失控,我發覺龐顧的手有些抖,鋒利的刀鋒劃破我的皮膚,有血流下來。
警方開始對龐顧喊話,勸他放下刀。而龐顧顯得有些猶豫,但我能感覺,他拿刀的手慢慢離開了我的脖子。
我不能讓他的刀離開我的脖子,于是驚聲尖叫,龐顧顯然嚇到了,他試圖捂住我的嘴,而他的動作看上去是要傷害我。就在這時,狙擊手的槍響了。
龐顧死了。倒下之前,他用不可置信的目光看了我一眼。
我松了一口氣。我的預謀成功了。
是的,我在龐顧準備投降的時候掙扎尖叫,只是為了借槍殺人。
其實我也不愿意這么做的,但是想到以后還會被龐顧糾纏,我就害怕。
我們本是陌生人,卻在短暫的交往中,留下這樣一個結局。
我想,我不敢愛了。
李云貴/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