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再見到陸謠是我沒想到的,更沒想到是在這種情況下。
我端著酒水進入包間,一眼就看到坐在對門沙發上的她,旁邊有個男人,正摟著她的腰,給身邊的人敬酒。
那個男人我也認得,他叫王剛。我們以前都是一個學校的,旁邊那幾張面孔,也慢慢地都能對號入座。他們只顧說笑、拼酒,完全沒有注意到端著托盤、一身工作服的我。就算注意到了,也不會有人認出我來。
再有往那個包間送的東西,我就讓我其他同事去。我受不了看著喜歡的女人,被別的男人擁在懷里的感覺,雖然,她或許根本就不知道,有我這么一個男人癡癡地暗戀著她。
從上初中時,我就喜歡她了。可是,美麗的花兒,總是有太多蜜蜂追逐,我有心吸引她注意,也是徒勞,何況自己那么普通,無奈之下只能默默追隨。在報考大學時,我跟她報了同一所大學。領到通知書的那天,我興奮異常。可父親看著錄取通知書,卻眉頭緊鎖,說出了那句我最害怕聽到的話。他說,咱們還是別念了,不是只有上大學才有出息。看著病痛纏身、無錢去醫院的父親,我說不出半句怨言,人的出身不能選擇,我不能有任何報怨。
后來,我去了陌生的城市打工。不是只有上大學才有出息,可是不上大學,卻很難有出息。眾多的工作中,唯一一種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找到的,便是服務生工作。
我在這行干了三年,輾轉于飯店、旅店、酒吧,干來干去,也只是個服務生。看著曾經一起站在起跑線的同學,如今一個個光鮮亮麗,飛黃騰達,我的心里,別提有多酸楚。從他們的言談中,我還得知,陸謠和王剛,已經結婚了。今天這個聚會,便是祝賀他們新婚的小酒會。
正當我沉淪在自悔中時,迎面撞倒了一個人。確切地說,是她醉倒在衛生間門前,我扶起她,心頭一驚,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陸謠。她紅云撲面、醉眼迷離,依偎在我懷里,支支吾吾重復著,我想回包間。
我見旁邊沒有人,就抱起她說,我帶你回去!一路上她像只溫順的小貓蜷縮在我懷里,我很想說到做到地送她回去,可是,腳卻不聽使喚走進了另一間閑置的包房,將門反鎖。
沙發上的陸謠還在沉醉之中,像只無力反抗的小白兔,迷迷糊糊沖著我叫王剛。她醉到連眼前的人都認不清了。
我知道乘人之危很卑鄙,可是,當你面對一個心儀已久的女人,當你得到一個能與她共處一室的機會,你又會怎么做?我心跳加速,滿腦子都是那些不知廉恥的想法。
哪怕只一次,死也值了。
恐懼也像紅酒,返后勁兒。當我離開包間清醒下來之后,心里的懼怕翻山倒海地將我淹沒,那一夜,仿佛有一個世紀那么長。我硬著頭皮等到天亮,在相安無事的第二天,提出辭職,這里我不能再待了。
我換了工作,不想再干老本行,就在一家修理廠做學徒,干了一段時間,又跑去給人開出租。
每天接觸南來北往的客人,這樣的日子相安無事地過了5年,我畏懼聽到任何有關警察、犯罪的字眼兒,也害怕看到電視上,某女人自殺的新聞,這種恐懼,時時提醒著我,自己是一個罪人。
可是,人是種很奇怪的動物,像白加黑藥片。白天,我會為那夜的事情自責、懺悔、恐懼。夜晚,我卻會不由自主貪戀那晚的瘋狂,一遍又一遍。我懷念她,以至于,這么多年來,對她的想念,有增無減,除了陸謠,其他任何女人,都入不了我的眼。
隨著年齡的增長,父母很著急我的婚姻大事,每次打電話都催,你該結婚成個家了。可是,我對陸謠一直念念不忘,而且,我害怕這種安逸只是暫時的,不是有那么一句話嘛,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我不知道,那個報應什么時候就會到來,在這期間,我不想連累到其他人。
這天,我接送一個客人,一眼就認出,他是我高中時的同學。那天的酒吧聚會他也有參加,可是,他并沒有認出我來。當閑聊了一會兒后,他才恍然發現,我是他的老同學。我旁敲側擊地向他打聽陸謠的消息。只見他剛才還平和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蔑視:她呀!別提了。我聽他這話另有玄機,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強行把他拉到我家喝酒。酒喝到三分熱度,海闊天空的什么都扯。我又提起陸謠,他說,你知道嗎,她給王剛戴了頂大大的綠帽子。我問,怎么回事?
他說,王剛白給別人養了5年的兒子。說起那孩子也可惜,長得那叫一個機靈,才5歲,就得了白血病。王剛抽血化驗時,才發現孩子不是自己的。你說,冤不冤?
我心里咯噔一下,連忙問,那他們現在怎么樣了?
兩人早離婚了,孩子給了陸謠,你說她一個女人怎么養?醫藥費花得跟流水一樣。總之一句話,有今天,沒明天。聽到這兒,我知道,我的報應來了。雖然不敢確定那個孩子一定是我的,可得知陸謠現在過得不好,比棒子打在我身上還疼。牽心掛肚的疼。
整個病房里,只有一個小男孩兒,他額頭鼓鼓的,不知裝了多少鬼機靈;大大的眼睛,簡直和我小時候一模一樣。再看他那張臉,蒼白無力,我難過得生不如死。
陸謠不知什么時候,站在我身邊。她一臉警惕地問,你是誰?果然,她早就忘記有我這么一個人。我說,我和王剛是同學。其實,你該認識我的,咱們也是校友,我和你還是同一屆的呢,隔壁班的!
她面色有點憔悴,可依然不失風韻。想了片刻,似乎從回憶里拽出我這么一個人。噢,你是……我說,郭行。她恍然大悟,隨即又有點不好意思。
臨走時,她送我出門。我輕描淡寫地擺擺手,叫她回去照顧孩子,其實,心里早就跟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地難受。
每隔幾天,我就往醫院跑一次,要不是擔心陸謠會多心,我恨不得天天守在他們母子身邊。我跟陸謠說,我天生就喜歡孩子,看不得孩子受一點委屈。而且,我和小軍這孩子很有眼緣。她見我很執著,也就接受了。
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我和她還有孩子,變得熟絡起來,有時陸謠為了賺錢,還把孩子托付給我照顧。不知實情的醫院護士,都以為我是孩子的爸爸。
陸謠怕被誤會,急忙替我解釋。而我的心頭,卻無比甜蜜,很希望這一切都是真的。護士打完針離開,陸謠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說,你比王剛對我們還好。說到這里,眼淚噼里啪啦地掉下來。我知道,她一定受了很多委屈,遭了很多白眼。我造的孽太深了,當年一時沖動犯下不可原諒的錯誤。
為了證實心里的猜測,我趁陸謠不在,偷偷抽取了小軍的血液,拿去做親子鑒定。
在等待結果出來期間,我發現了陸謠的變化。向來素面朝天的她突然濃妝艷抹起來,而且,總是白天回來,晚上出去,還一身酒氣。我問她,你在做什么工作?她說,超市售貨員。經驗豐富的我,很容易看出她是在撒謊。趁她沒有防備,我偷偷跟在她的身后,看到了意想不到的一幕。
陸謠從酒吧里出來,穿得很是大膽,被一個肥頭大耳的老板帶出臺。她在做小姐!我被這個事實,擊得全身僵硬。在他們就要上車時,我一把把她拽下來,拖進出租車。
在我的逼問下,陸謠把多年前那晚的事情告訴了我,她說,無論機會多渺茫,她也要找到那晚的那個男人,只有他可以救小軍。只要他肯救小軍,以前的事情,可以既往不咎,小軍才5歲,他還有大好的光陰。
我多想將多年前犯下的錯事全盤說出啊,可是,話到嘴邊,我又退縮了。想到沒有出來的鑒定結果,也想到剛剛建立起來的與陸謠的感情。如果她知道當年是我玷污了她的清白,害得她如此凄慘,她一定會恨死我。我咬緊牙根兒,忍住了到嘴邊的話。
我說,事情過了這么久,那個人做了那樣的事情,怎么還可能出現在這種地方。你這樣做,無異于大海撈針,況且,你當時醉得那么厲害,連他的樣子都沒有記住。就算讓你遇到他,你也認不出來啊!
陸謠哭泣的臉,突然充滿了恨和希望。她說,我記得,我清楚記得,那人的胸口上有塊咖啡色胎記。
我被她這話驚出了一身冷汗。陸謠說得沒錯,我胸口處的確有塊拳頭大的咖啡色胎記,自娘胎就帶出來的,很容易辨認。
我穩住陸謠的情緒,將她送回家換衣服。告訴她說,小軍需要你的照顧,而且,我最近也會很忙,可能不能幫你看護小軍了。至于找那個男人的事情,交給我吧!我人脈廣,總比你瞎碰運氣容易得多。答應我,不要再去酒吧做了,我受不了你跟別的男人……親熱。這兩個字吐出來,我雖然看不到自己的表情,但也想得出,臉上一定寫滿了羨慕、嫉妒、恨,像個打翻醋壇子的怨婦。陸謠似乎也對我產生了感情,新婦般,飛紅了臉。
此時,我多想揉她入骨,可是,我不能,我怕被她拆穿。
親子鑒定的結果出來了,小軍果然是我的親生兒子。回到醫院,我馬上要求醫生給我和小軍做了骨髓配對,結果,非常合適。我沒有把這件事情告訴陸謠,一直是瞞著她做的。因為我擔心,哪步疏漏了,會引起她的懷疑。
當陸謠知道,有了匹配的骨髓捐獻者后,非常高興,激動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她還說,等小軍的病好了之后,我們就生活在一起。只要我不嫌棄她。我怎么會嫌棄她呢!這是我做夢都想要的結局。
可是,進行了骨髓捐獻后,我還是悄悄地離開了他們的生活,雖然,我根本不想這么做。
我幾乎跑遍了大街小巷的美容店,問過最頂級的美容醫師,可不可以用激光去除我胸口的那塊胎記。他們卻像是約定好了似的說,像我胸口顏色這么重,面積又這么大的胎記,很難去除干凈,即便暫時淡化了,也可能還會重新長出來。所以,這輩子,我都沒有辦法甩掉它,就像我造下的罪孽,不是說彌補了,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當作什么也沒有發生過,得到想要的幸福。
或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不能跟相愛的人在一起。
不久前我得知,陸謠現在還通過各種方法在尋找我,連醫院也在幫她的忙,說我是個付出不求回報的好人。我不打算出面澄清事實,我承認,我很自私,想給自己多留點余地,現在美容業蓬勃發展,什么奇跡都有可能發生,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