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叫湯小米,26歲,在一家婚紗店打工,職責(zé)是替那些準(zhǔn)新娘挑婚紗,試婚紗,順便贊美她們。
其實大部分快要嫁出去的女人都不算漂亮,我不明白為什么就有人心甘情愿花錢如流水地娶走她們。
當(dāng)然,說這種話純粹是出于嫉妒。我租著一套小房子,和另兩個租客處得水火不容,正在找房子準(zhǔn)備搬家。我的男朋友離開了我,嫌我窮而且無趣。
心情不好上班時卻要擠出笑臉,我有義務(wù)讓那些新人覺得我是真心為他們祝福。其實,他們的幸福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呢?不僅沒有關(guān)系,還很討厭。但這天我被一個人看破,那個人問我,你為什么不開心?
2
我嚇了一跳。
問話的是個男人,確切地說是一位準(zhǔn)新郎。他和我說話的時候,他的新娘正在更衣間折騰,已經(jīng)換了14套婚紗,還沒有挑出一件滿意的。
這樣挑剔的新娘非常多,而大多數(shù)即將為人夫的男人在此時都努力表現(xiàn)出良好的教養(yǎng)和耐心,實在熬不住了才退出來,在大廳的休息區(qū)翻雜志。這個男人也是坐在休息區(qū)的沙發(fā)上,看得出很無聊。
而我剛剛被他的新娘趕了出來,因為嫌我眼光不好。
其實她那種稍顯豐滿的身材,本來就不適宜穿露肩膀和后背的款式。她不聽,更不喜歡我說,挑了一件又一件,全要那種露出白花花皮肉的款式。
我只好退出來,換了一個脾氣溫順的同事進去服侍她。我就是在這時被她的新郎質(zhì)問的。
他是一位漂亮的男子,皮膚很白,眼睛細而淡,身形像螳螂,肩寬背闊腿修長。
他說,別不開心,你每天只看得到別人的幸福,可事實上百分之八十看得見的幸福,都只是表面的。我很吃驚,沒想到他會與我攀談,而且聽上去像在交心。
我嘴笨,腦子也笨,我承認自己并沒有很明白他要說什么。等我鼓起勇氣想回應(yīng)他的時候,他已經(jīng)站起來準(zhǔn)備走了,因為他的新娘終于挑好了婚禮時要穿的婚紗和禮服,只需要把腰部尺寸放一放,一周后來取。
一共9套,三天的流水席,據(jù)說會請遍本市名流,每天要換三套。
他和未婚妻走出門的時候,回頭看了我一眼。
我們常常會邂逅這樣的陌生人,莫名其妙地就拿你當(dāng)自己,他和你說的話,也許是他一輩子都不會對身邊人說的。這種信任來自于陌生,因為陌生,所以安全。
3
9套婚紗禮服全部改好后,我給那個準(zhǔn)新娘打了電話,接電話的卻是那天和我說話的男人。
莫名其妙的,我的心熱烈地跳了一下。男人說,你能把衣服送到格萊美嗎?我在這里訂酒店,走不開,我會付給你出租車費。我答應(yīng)了。
那個男人,帥,溫和。老天爺如此眷顧,他還抱怨連連,真是不識好歹。
我再次見到了他。他在19樓的某個房間里,坐在床上,看我推門進來,他的姿勢也沒有變動。我提著大大的一包衣服,猶豫著不知往哪兒放。
我穿著婚紗店制服,臉上化著妝,本來這模樣應(yīng)該挺好,可不知為什么,往這豪華的房間里一站,不由自主地,就覺得自己挺可憐。
他指指地上,示意我袋子放下就可以了。我問,你不檢查一下嗎?他沒有回答,卻盯著我,忽然說,你從來都不會笑嗎?
我腦子又轉(zhuǎn)慢了,完全不知怎么應(yīng)答,他已經(jīng)自顧自說下去,我們很多時候不想笑也得笑,就像我,得笑著對所有人說,我愛她,非常愿意娶她。又來了,有錢人家的公子情緒真是變幻莫測。
我想我該走了,既然他沒有提出報銷車費,我也不好意思提醒他。他卻在背后叫住我,他說,你可以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嗎?
我的臉一定比櫻桃還要紅。
4
我陪他說什么呢?這個即將結(jié)婚的男人,他思維混亂,舉止瘋癲。
我沒有拒絕,我奇特地對他有一種親近感。也許我和他是同類,我們都有滿肚子瘋狂的話想要傾訴。
可是我?guī)缀鯖]有機會開口,因為男人只想說,沒打算聽。他說作為集團公司的唯一繼承人,所承受的壓力大得令他想自殺。
他說未婚妻不是他喜歡的,可家里讓他娶誰,他就得娶誰。
他說他喜歡清瘦得像竹一樣的女子,就像我這樣。他的語速不快,表述清晰,像念課文一樣娓娓道來,其中的真誠度令人迷惑。
然后,他就拉了我的手,我還沒來得及躲開,身上別的部分也被他控制了。我要說的是,我被他撲在了床上。
首先壓下來的是他的唇,他沒有口氣,聞上去清潔無比。巨大的眩暈比恐懼來得還要劇烈,我下意識地用手臂撐住他俯下來的身體,可是他的唇仍然準(zhǔn)確地落下來。
我不是個喜歡幻想的人,從來不認為自己走在路上會撿到鉆石,或者殺掉一個人,總之堅信最好的和最壞的都不會被我遇上就是了。
這個我連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當(dāng)他襲擊我的時候,我覺得我控制不住地幻想了。
他的姿態(tài)并不瘋狂,他的進攻小心翼翼,似乎隨時準(zhǔn)備著只要我稍有反抗,他就跳開逃走。
我沒有反抗,連小幅度的掙扎都沒有。當(dāng)我們吻到氣都喘不上來的時候,他果斷地扯開我那件難看的婚紗店制服。
我像接受自己的男人一樣接受了他。相比這個男人,我覺得我自己更瘋狂一點。
我忍不住幻想的部分,是這個年輕而英俊的財團繼承人,他喜歡我嗎?
5
我喜歡你。
我定定地看著他的眼睛。房間的窗簾都沒有被拉起來,從男人的肩頭,我可以看到這座城市最高的電視發(fā)射塔。
像做夢一樣,我和這個陌生人纏綿了,他像個騎兵,不可理喻地一番沖殺,而我遠遠地揚起白旗,歡迎攻陷。
可是他的世界和我的世界完全沒有交集。他肯定不能理解,每個月過不到一半就開始盼著發(fā)薪水是種怎樣的無奈;更不能理解,當(dāng)需要一個依靠時,被全世界拋棄是種怎樣的悲哀。
與這些相比,未婚妻不夠瘦有什么關(guān)系?錢和錢結(jié)婚又有什么不好呢?
我喜歡你,他又重復(fù)了一遍。我深深吸了一口氣。我問,然后呢?你打算怎么辦?我重新點燃了他的痛苦。
他把頭伏在我的頸窩處,很久不說話。他開始用牙啃噬我的耳垂,不太用力??墒遣煌U大范圍,從耳垂,至下巴,再到肩頭鎖骨。他說,我要吃了你。他說得很認真,啃得很認真。
我呼吸不暢。只好閉上眼睛,血液里那些激烈的、污濁的東西,在這一刻都噼噼啪啪地沸騰起來,飛濺起來。
似乎一百年就這么過去了,再度睜開眼睛,他還在我身上,直直地盯著我,表情痛苦。
他說,怎么辦?我真的愛上你了。
這一次,“喜歡”變成了“愛”。我想笑一笑,可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都笑不出來。
我記得還有三天,他就要結(jié)婚了。豪華的婚禮,全城名流都會到賀,這是他家族里的一件盛事,兩個人的婚姻,牽扯著所有人的利益和名譽。
要不,我們逃走吧?他說。
我終于笑了出來。往哪里逃?不管是最偏遠的地方還是最寒冷的地方,永遠都有正義和公道。我們,不過是兩只偷歡的耗子。
我是公耗子,你是母耗子,我們永遠做一對偷歡的耗子好不好?他再次吻了我,卻吻到咸濕的眼淚。
他說,你是我的女人,我是你的男人,你記住這一點就夠了。他還說了許多,我整個人都快裂開了,那種真實的疼痛,蛇一般穿過我的身體。
6
不知什么時候,有人在外面嗵嗵嗵地敲門。與此同時,他像猴子一樣從我身上躥起來。
外面有個女人在喊他的名字,可是喊的是什么,我沒有聽清。下一秒,我就被他從床上拖起來,來不及羞恥,來不及思考,我慌亂地在被子里尋找自己的衣服。然后,衣服連帶我自己,都被他甩進了柜子里。
柜子的作用就是,總是引得人躲藏,也總是會被人發(fā)現(xiàn)。柜門被關(guān)上的那一秒,就有一雙高跟鞋嗒嗒地響進來。
我那對自己豐滿身材無比自信的女主顧,一進門就大聲說,叫你訂個酒店,拖拖拉拉搞了幾天也沒搞好,你是不是不想結(jié)婚啊?
我想我應(yīng)該會聽到吵架,至少是爭執(zhí)??墒菦]有,我只聽見一個柔軟的聲音在持續(xù)不斷地撫平女人的怒火。
男人說,怎么不想結(jié)?乖,別生氣啊!
可是女人完全沒有休戰(zhàn)的意思,她嘮嘮叨叨地抱怨起來,你想結(jié),我不想結(jié)!要不是你故意讓我懷孕,我才不會上你的當(dāng)呢!
自始至終,男人的聲音都像打濕了的毛巾一樣軟,他不停地哄勸女人,可是女人一直處于亢奮狀態(tài),抱怨到最后索性叫嚷起來,婚禮當(dāng)天你父母不用來了,聽見沒有?
也許自己都覺得這句話過分了,女人緩和了一下口氣,補充說,不是我嫌棄他們,我家這邊的親戚朋友都是體面人,你家那邊卻是一窩窮鬼,啥場面都沒見過,到時候來了,誰的面子不好看,你自己掂量!
他們還說了什么,我聽不清了,我冷得很,一股寒戰(zhàn)從頭皮一直顫到發(fā)梢。
我想控制這寒冷,更想控制這顫抖。可是不行,我就是抖得厲害,身體里有一股濁流此刻正在橫沖直撞,令我有不顧一切喊叫出來的沖動。
衣柜也受到感染,它很有頻率地抖動起來,就像有人在里面藏了一臺小型馬達。然后柜門便被打開了,豐滿肥白的準(zhǔn)新娘目瞪口呆地看著我。
男人在一瞬間已經(jīng)竄到了門邊。哎!我叫住他。
我從柜子里走出來,感覺腰都要斷了。我快速經(jīng)過目瞪口呆的女人,再快速經(jīng)過像公耗子般恐懼的男人。我在他面前略略停下,看著那張漂亮的、憂郁的臉,我們面面相覷。
然后,我舔了舔干裂的唇,虛弱地問:先生,您貴姓?
呂麗妮/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