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見貓小七

一

“沈佳莼！”他“啪”地把卷子拍到我桌上，灰色眸子里的怒火如煙花燃燒，“既然不愿意叫家長來，放學(xué)后就把這份卷子做一遍再回家！”說完，他轉(zhuǎn)身走出教室。

老師年輕的身影翩翩而去，絕望和委屈如潮水涌上我的心頭。卷子上滿眼刺目的紅叉叉如同刀尖一樣，刺得我的心在流血。

物理考得這么差，拖累了全班，影響了班里在學(xué)校的排名，也難怪老師會生氣。我心里深覺對不起他，再也忍不住，趴在課桌上，抽咽起來。

對于我來說，沒有比叫家長來學(xué)校更加可怕的事情了。

媽媽的面容早已模糊，最后一次見到她時我才五歲。那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樣，快樂地和媽媽再見，蹦跳著去上學(xué)。

“小丸。”走出了好遠，媽媽忽然叫著我的小名追了上來，“小丸，你的鞋帶……”

我一低頭，果然看到鞋帶已經(jīng)松開了。媽媽走上來，幫我系了許久也沒抬頭。我拉了拉她光滑的長發(fā)，她才驚覺了似的，抬起頭來，我看到她眼里滿是淚水，大吃一驚。

“媽媽，你怎么哭了？”

媽媽的眼睛總是很美，眸子含著一種說不清的顏色，不知是煙灰還是淡綠；媽媽的眼睛總是圓圓的，如星辰般閃亮。那天她的眼睛仍然很美，可是讓我有種奇怪的感覺。

“哦，沒什么。小丸，去吧。要照顧好自己，要開心。”媽媽推我走。

那晚后。我再也不曾見過媽媽。

“沈佳莼，我先走啦。”不知什么時候，朦朧中聽到同桌安悅這樣說，我突然意識到只有自己一個人還在教室里。抬起頭，發(fā)現(xiàn)天色已暗了。

我回到了現(xiàn)實。雖然努力集中精力看著卷子上的題目，腦子里卻仍然一塌糊涂。就在這時，我清晰地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循著聲音我望過去，是一只穿著背心的肥肥的黑貓，正坐在窗臺上，洗著自己的爪子玩。

我一向喜歡貓，也許和小時候媽媽喜歡貓有關(guān)系吧。小時候和媽媽出去散步，遇到貓，她總是會走上去，撫摸著，喃喃著，好像在跟貓竊語。貓們也愿意和她親近。想到這里，我微笑了，又仔細看了看貓，立刻就呆住了——那只黑貓分明在向我招手。

“沈佳莼，你好。”黑貓嚴肅地舉起爪子行了一個禮，和我打招呼。

我大吃一驚，一只貓居然知道我的名字！

“你好。”生平第一次和貓打招呼，我感覺好別扭，“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的事，我全都知道。你的眼睛太像了。”黑貓眼睛瞇成了一條縫。好像感覺很有趣一般笑著說。

“像誰？”我暗中掐了掐手掌，感覺好疼，不是在做夢呀。見鬼，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我們，貓族啊。”

早就有人說過：“別瞪圓你那雙大眼，活像一只野貓，綠瑩瑩的，討人厭得很。”這句話曾經(jīng)重重地刺傷過我。

“為什么來找我呢？”我忍不住又問。

“呃，有事。”黑貓像是突然醒悟過來的樣子，有點不好意思，“我是貓小七，貓族的信使。”說完，他在背心口袋里掏摸了半天，才摸出一個信封，莊重地遞給我。

信封上寫著“小丸收”。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只有媽媽才會叫我小丸！

“媽媽在哪里？”萬種委屈一齊涌上心頭，牽牽扯扯，生疼生疼，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唰”地下來了。

二

“你有沒有聽課？”充滿磁性卻分明壓抑著怒氣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我夢游般微笑著回過神來。“我……在聽。”我的笑瑟縮了。

“那你告訴我，你聽到什么了？”

“這……小丸……”教室發(fā)出哄堂大笑。

“下課后去我辦公室一趟。”我依稀聽到他說。

下課后，我來到他的辦公室。

“沈佳莼，你說說，為什么不好好聽課？”老師已然怒了。

他旁邊坐著一個我從沒見過的長發(fā)女老師，拿同情的眼光瞄了瞄我。

“因為貓小七。”我忍不住脫口而出。

“貓小七是誰？”

“是貓族的信使。”

他愣了愣，眼中閃過莫名的神色，“為什么要胡說？”

“我沒有胡說！是真的，老師！我媽媽給我寫信了！我原來是貓族長老的女兒！是真的！”我大聲喊出來。

兩位老師互望了一眼，直直盯著我，仿佛我是長著七只頭的怪獸。一瞬間，我依稀看到女教師眼中閃過痛苦的神色。

“那，媽媽給你寫的信在哪里？”老師終于神色稍緩。溫和地問。

我想了想，不由自主伸手，卻又放下，無語佇立。為什么要把媽媽的信給人看？

良久，老師嘆了口氣，“小莼，又想媽媽了嗎？你先回去好好休息，以后一定好好上課。這樣你媽媽才會放心。”

媽媽！

“我要見媽媽！”昨天晚上，當我對貓小七這樣喊叫的時候，淚如泉涌。貓小七萬分為難。貓族中除了信使，是不能與人相見的。

“那，為什么她要和爸爸生我？不能相見，為什么還能生下我？”

“那，那是因為，你媽媽也曾經(jīng)是一位信使，所以才遇見你爸爸，然后……”貓小七嘆了口氣，“她就偷了貓族的隱身符，幻化到人間。”

我呆呆的，不敢相信貓小七的話。

“那為什么又要回去？”好久我才傻傻地又問。

“雖然有隱身符，還是跟人不一樣，雖然難找，可還是在七年后被尋找貓族長老的貓?zhí)絾T找到了……回去之后，你媽媽就做了貓族的一名長老。”貓小七有些慚愧。

“難道，這是真的？”我喃喃著，似信非信。像我這樣的女孩，成績這么差，長得又這么平常，怎么可能是貓族長老的女兒？可是手上的信……

貓小七又在背心里摸索了一會兒。掏出一個小錦袋。“這是你媽媽托我?guī)Ыo你的。”

錦袋里是一枚系紫絲帶的石頭，石頭上刻著一只正在笑著的貓臉。這不就是媽媽常戴在脖子上的項鏈嗎？我把它緊緊捏在手里。

再沒有常識，我也知道，這就是媽媽當年的隱身符。可是，把這個給我，是什么意思呢？

“這也是媽媽給我的嗎？”我問。

“這……你不用多問了。你媽媽說，以后一定要每天帶著它，千萬別忘啦。”貓小七諄諄叮囑。

三

“沈佳莼，你知道嗎？老師要調(diào)走啦。”上物理課的時候，同桌安悅忽然探過頭來，附著我的耳朵悄聲說。

“為什么？”我大驚失色。

“因為他的女朋友啊！據(jù)說很漂亮，是一個長發(fā)女孩。”

“哦。”我忽然想起那天見到的那個女孩，心頭瞬間掠過奇怪的感覺。

我不愿意相信老師要調(diào)走這件事。可是這是真的。下課的時候，老師宣布了要調(diào)走的事，同時公開了自己的婚事，馬上被同學(xué)們圍住了。

“老師，你要調(diào)去哪里？”

“老師，你的女朋友是誰啊？”

……

我站在人堆外邊，一句話也不想說。

“杰，該走啦。”一個娉婷的女子出現(xiàn)在教室門口，果然是我那天看到的長發(fā)女孩。

不知為何，我緊緊盯住她，難以再將視線移開。

長發(fā)女孩的目光也越過眾人看向我，眸子煙灰中雜著淡綠，如此熟悉。我想起那晚貓小七的一句話，心里一驚。

那天晚上，我苦苦哀求貓小七帶我去見媽媽，貓小七拗不過，無奈地說：“其實你媽媽回去沒多久，就因為太想念你們，去世了。這封信和這個隱身符，是她幾年前就托付給我的，只是我一直沒有機會出來。其實我這樣做是很危險的，可是你媽媽救過我一命。”

“我才不信！這些年都沒有機會出來，現(xiàn)在為什么能出來呢？你騙我！”

“這次，這次也是因為和你媽媽一樣的事件——有個貓族女子失蹤了……”貓小七很是無奈地說。

我緊緊篡住手中那個錦袋，頹然獨立。

尾聲

那晚之后，貓小七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

不光貓小七消失了，老師也沒了消息。我常常想，老師和那個長發(fā)女孩，他們也還好嗎？老師，你一定要幸福，我一定要讓你幸福。

那天，就在老師被同學(xué)們團團圍住的時候，我悄然走到長發(fā)女孩身邊。

“你——知道——貓小七嗎？”我艱難地開口問。

她飛快地點點頭。

我把掛在脖子上的隱身符取下來，塞到她手中，然后，背過身疾走而去。

再見，貓小七。

再也不見，貓小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