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底變色龍

妖艷的色彩，總使你感到其中藏滿陰險、狡詐。

約好今天去釣烏賊魚。一個“賊”字隱含了種種陰險、不凡的本領。

他為我指示了方向，看清了，三四只長長的像鞭子一樣的觸手從珊瑚洞中伸出，正在搶食蟹肉，一條大綠頭魚游來，只一張口，蟹肉就沒了，觸手也不見了。

阿山往海里一潛，魚叉對準洞口，洞里冒出一股墨水；他再用力一拉，好家伙，一條烏賊被拽出來了。

“看看它的長相。”

真的，只見過墨魚干，還未見過活的。它的長相實在不怎么樣。幾條紅不紅、紫不紫、藍不藍、黃不黃的長足長在頭上，口偏下，眼大，眼珠突出。兩層肉厚厚的，再捏捏有塊硬硬的橢圓形骨頭。再看花里胡哨的觸手，上面都有幾個吸盤……整個就像是帶著穗子的皮制的箭囊。

“你是怎么看到那洞里有烏賊的？”

“烏賊會變色，難以發現。但它藏身的洞穴，門口總是要留下一些異樣……說不清楚，等會兒你自己去看，看多了，自然就曉得了。釣魚也像你們寫書，和我們學生時寫作文一樣，光靠別人教你，寫不出好作文，更寫不出好書。要靠悟性，是自己體會的才管用。”

烏賊的化石出現在兩千多萬年前的中新世。這類魚的特點是體內有一塊石灰質的內殼——三十多年前朋友送我一只畫鹛，籠內放了一塊雪白的烏賊骨，橢圓形，中藥叫螵蛸。說既是給畫鹛磨嘴，使其鳴聲多變，又能增加它的鈣質——既是獨自觀察，當然要把肚里所有關于烏賊的來世今生思默一遍。

有幾條紅色的大魚在栽身邊竄來竄去，火焰一般，甚至蹭著我的褲子兜圈子。難道是嗅到了肉香？

每個獵食者，同時也是被獵食者。再抬眼看去，茫茫的大海上只有兩個黑點、一條小船。想到貪婪的鯊魚、海蛇……心里不禁發起毛來。我站住不走了，想定定神，如此一想，多年來所遇到的危險也紛紛浮現出來，特別是那次月夜狩獵狼的嗥叫……別自己嚇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敵人。

舉起魚叉，對著膽敢游近的大魚就刺。心里竟然浮起西班牙作家塞萬提斯筆下的堂·吉訶德，手持長矛大戰風車的畫面。以我的水平，當然是叉不到它們，但畢竟都遠離了……

正當我瘋狂舞動魚叉排除內心的恐懼，打得海水嘩嘩響時，第六感告訴我，附近有回應。

好在海水純凈、清澈，不久就有了發現——

在一叢珊瑚旁，有個石芝珊瑚，它像個白色的盤子，長方形，旁邊還有海草拂動……不，有點像海葵，有一片紅色、綠色間雜著白色的東西，它似乎在動。海草的根部也有些異樣。

有只大海螺正慢慢向石芝珊瑚爬去。它黑黃相間的螺殼很漂亮。我緊盯著那似乎在動的紅、綠間雜的東西。看久了，它似乎在動，又好像根本不動。

仍然沒有動作。

嗨！石芝珊瑚卻動了起來，從盤子里突然伸出了幾只觸手，一下就把那只黑黃相間的海螺罩住——啊！是條烏賊！要不是它的體色正在轉化成橙色，我還以為是盤狀的石芝珊瑚長出了手哩！

因為沒有潛水鏡，總是看得不甚真切，但我有耐心，竭力聚精會神看那片海域。

一條石斑魚從珊瑚枝中游來了，剛進入海草和珊瑚形成的水道，那撮異樣的海草——

是的，確實是烏賊！不小哩！

難怪叫它賊哩！真是陰謀家。偽裝得那樣天衣無縫，設伏偷襲。

它才是大海中真正的變色龍！

我雖然知道它身上有很多色素囊，儲藏著紅、黃、藍、黑各種色素，可以根據環境，立即分泌到全身，模擬環境，混淆一片。但它像數碼打印機，真實而生動地復制的本領，竟然如此神奇而詭秘！或許數碼打印機就是受到它的啟發，仿生而制出的……

沒容我想下去，剛才圍著我轉的一條大紅魚，箭一般從后面向烏賊攻擊。

烏賊一見大勢不妙，立即噴出墨團，釋放煙幕，消失得無影無蹤。

紅魚游速太快，剎不住車，差點撞到珊瑚上。急得它跳了起來，雪白的肚皮在空中一閃，又跌入水中。

烏賊早已丟掉了獵物，鉆出墨色水域，正像魔毯般飄在海中，一起一伏地游動。正當它悠然得意時，迎頭射來兩條張著嘴的紅魚。

難道是紅魚合謀設計的前后包抄？

烏賊又噴出墨汁，在黑幕中遁逸了。

待到紅魚從黑幕中鉆出來時，哈哈！拖了個尾巴——烏賊將觸手纏到了它的身上，搭乘了免費快艇！

烏賊絕沒想到，那兩條紅魚從后面趕上來了。烏賊成了紅魚的靶子。

沒事，它有煙霧彈哩！突然，想起多年前目睹野豬大戰毒蛇的一幕：病歪歪的野豬就是挑逗毒蛇消耗完了自己的武器——毒液之后，將它吃掉的？

果然，烏賊連連釋放出墨汁，但黑團愈來愈小，墨色也愈來愈淡，眼看它已命懸一線了……

說時遲，那時快，烏賊趁紅魚擺尾時，迅速松開了觸手（搭載的纜繩），橫向游走了，那兩條紅魚趕到時，它卻立馬噴水——往后退了，那開倒車的速度一點也不比紅魚的速度慢，快得與它的體型反差太大，就這神奇的伎倆，使紅魚撲了個空。原來它也是把后退當前進的角色……

攻守雙方漸漸遠離了我的視線。

我分不清心里是為沒看到結果而遺憾，還是為留下更多的懸念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