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收貨款

六年前，我在深圳松崗一家臺資企業擔任部門課長一職，主要負責訂單跟進、生產計劃及出貨安排等。工廠屬來料加工企業，按規定，必須是原材料百分百從國外或臺灣等地區進口，產品百分百出口。也就是說，在中國大陸采購原材料以及銷售產品的話，如果供應商及客戶不能在海關辦理轉廠核銷手續，是絕對不允許的。因此，我們工廠基本上跟能夠“轉廠核銷”的企業打交道，接訂單、付材料款及收貨款都是由臺灣總公司負責。但也有例外的，也曾經偷偷地跟一些不能夠辦理轉廠核銷手續的企業做過交易，松崗XX廠就是其中的一家。之所以要違反規定暗中跟包括XX廠在內的這些企業做生意，是因為這些企業訂貨的單價要比其他客戶的單價高出至少三分之一還要多，相當誘人，再說繞過臺灣總公司由工廠直接收貨款，可以解決廠內一部分日常開支。

XX廠是一家民營企業，主要生產和制造面包機、果汁機等產品，規模不大，員工不到五十人，老板是廣東人。在跟該廠做生意前，我們從其一個客戶那里了解到，該廠除了不能轉廠核銷，財務狀況也存在問題，沒錢買原材料，即使客戶向其先預付一部分訂金，如果不及時跟進，對方一定不會用于購買原材料，而是會花在其他地方，最后導致無原材料而不能生產供貨。盡管如此，在該廠老板口口聲聲地向我們工廠保證貨到付款的前提下，我們還是接下了該廠的第一個訂單。

為了能順利收到貨款，在向該廠送貨的那天早上，老總安排我親自跟隨送貨車一道去該廠。在去之前，老總特別交代我，在卸貨的同時，務必及時找到該廠的老板收貨款，并防止其玩花招。由于是第一次代工廠收貨款，我不免感到有些緊張。到了該廠后，按照老總的要求，我叫本工廠的送貨員等我通知再卸貨，自己走進了該廠老板的辦公室。老板很熱情地接待了我，說我堂堂一名部門課長親自送貨來，足以看出對其工廠的重視。當我提出要求現在結貨款時，老板顯得有些不高興，說你的貨都沒卸下來，我怎么給你錢？哪有先給錢再卸貨的規矩？再說送來的貨要經過檢驗才知道是否有質量問題，還說只要卸了貨，通過品質檢驗就會馬上付錢。我立即打電話向老總作了匯報，老總態度很強硬，要我轉告該廠老板，必須一邊交錢一邊交貨，否則將貨拉回去。我把老總的意思向該廠老板一說，他很生氣，對著我說：“你們就是這樣做生意的嗎？連最基本的信任都沒有。”見其堅決要在貨檢驗OK后才付款，我只得按老總的要求，準備將貨拉回去。可沒想到的是，門衛竟以無老板簽字的放行條為由不開門放行。我只好返回老板的辦公室，可老板卻說那是門衛的工作職責，這點小事，不是他管。這不是明擺著強買嘛，我有些急了，可又不敢發脾氣，只能好聲好氣求老板給予放行。老板臉色一沉，叫我不要在辦公室吵，影響他正常工作，要我出去。無奈，我只好又打電話向老總求助。我知道，老總要我將貨拉回去，目的是逼對方付款。其實如果真的將貨拉回去是不現實的，因為這批貨其他客戶用不上，只有給XX廠。老總也想到了這個問題，他的態度變得有些緩和，同意先卸貨，但只要不存在質量問題，對方必須付款。由于當時手機信號不好，老總說的“對方付多少錢我們就卸多少貨”我沒聽全面，以致于叫送貨員把貨全部從車上卸了下來。老總得知后，把我痛罵了一頓。我趕緊跑去對方的倉庫，叫送貨員把其中一部分搬回車上。可對方倉庫的幾個收貨員人高馬大，我跟送貨員哪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其中兩個人把我倆擋在倉庫門外，另幾個人強行把貨送進了貨梯。等我倆氣喘吁吁跑上三樓車間門口時，他們再次不讓我倆進門，說“車間重地，外人不得入內”。我氣極了，向他們講道理，可他們哪里聽得進去。沒辦法，我只好又去了該廠老板的辦公室。當得知貨物被“送”進車間已上線生產時，老板露出一副笑臉，要我不要著急，坐下來慢慢喝茶聊聊天。當時我哪有這般閑情，一個勁地催他現在就付款。老板說，會計出去辦事了，要等一下。我知道他是騙我的，可又沒有辦法。我再次撥通了老總的手機，老總直怪我不該把貨全部卸下來，說如今貨已在他們手里，我們變得非常被動。我問他接下來該怎么辦，老總卻說：“你自己看著辦吧！”說完便掛了電話。

坐在會議室時，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不知該怎么辦才好。再去糾纏老板的話，有可能會再次被轟出來。而我們的老總為了面子，又不直接跟XX廠的老板交涉，我真想不通呀。我一個小小的打工仔，能有什么辦法呢？我當時想到擅自離職，一走了之算了。可工作了這么多年，好不容易坐上了中級管理層的位子，就這樣放棄又不甘心，再說如果這次收不到貨款，工廠老總是不會就這么輕易放過我的，除了扣除我沒發的工資，他一定還會找我同在工廠上班的三哥的麻煩。想到這里，我不免感到有些害怕，只有收到貨款才是辦法。我又硬著頭皮走進了老板的辦公室。見其還是沒有要付款的意思，我急得帶著哭腔說：“老板，你就同情一下我好吧？如果這次我收不到貨款，肯定要被炒魷魚的。”說真的，當時我真想跪下來求他，但最終沒有這樣做，而是繼續糾纏著老板不放，他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到了中午吃飯的時間，老板對我說：“你出去吧，我要吃飯了。”想到出了廠門有可能再也進不來，我只有忍受饑餓，守在老板辦公室的門外。

到了下午上班時間，老板主動把我叫進去，苦口婆心地做我的“思想工作”，勸我沒有必要如此為小氣的臺灣老板賣命，干脆辭職到他公司來，給我一個經理當，并開出高薪。我搖了搖頭，說我這個小和尚進不了他的這個大廟。他又說，他公司目前資金周轉有些困難，能否寬限一下，要不先付5000元，余下的10000元等過幾天再支付。想到此次付款都這么艱難，下次更不用說了，我堅決沒有答應。見軟的不行，對方就來硬的。老板威脅我說，我已調查到你們的工廠多次送貨給其他客戶沒有提前到海關辦理有關手續，我要向海關舉報你們的工廠。老板的幾個親信在旁邊恐嚇我，說“你是走進來的，我們不能保證你走著出去，有可能是爬著出去”，“你在這里影響我們公司的正常工作秩序，我要叫村治安隊把你抓起來”等等。聽到這些，我開始很害怕，不是害怕海關會來查我們廠，而是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問題。萬一他們把我關起來打一頓怎么辦？又沒有其他人看見，還有一個就是，如果對方逼著我在收款收據上簽名又不給錢，到時我怎么向工廠老總交差？不被扣上“私吞貨款”或“跟客戶勾結”的罪名才怪呢。

就在我準備打電話給工廠老總時，我們工廠的一位本地廠長來了，我仿佛遇到了救星。原以為廠長來了就能解決問題，沒想到對方還是不賣賬。不過多一個人也好，至少我的人身安全有保障。或許廠長是本地人，說的又是白話，跟對方溝通起來方便了許多，但對方就是不付款。直到下午四點多，見我們一副不拿到錢誓不罷休的樣子，老板的態度終于有了改變，叫會計從明天用于員工的生活開支的錢挪過來支付我們工廠的貨款。

拿著15000元現金，走出該廠的大門，我如釋重負，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在回工廠的車上，廠長如實地告訴我，這次老總安排他過來，除了協助我收貨款外，更重要的是防止我拿著錢跑了。我聽了心里很不是滋味，自己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想法，為了能收到貨款，我當時差點連做人的尊嚴都不要了，沒想到老總卻這么不信任我。唉，我心灰意冷，情緒低落。回到廠后，我真想一紙辭職書遞上去，但想到找一份理想的工作真不容易，只好改變了主意。

責 編：熊正紅

題 圖：子 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