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蛋”哥哥

都說兄弟情同手足，然而在我的記憶中，哥哥一直是個王八蛋。

第一次叫他王八蛋時，我還只有五歲。家鄉有條清澈見底的小河，每逢夏秋兩季，孩子們都喜歡到河里去游泳。大我四歲的哥哥水性好，有一次，他一個猛子扎進去，竟奇跡般地抓到一條三四寸長的小魚，于是興奮地光著膀子跑回家，要媽媽煮魚吃。那時我們家里很窮，一個月只能吃上一兩次豬肉，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到魚。媽媽三下五除二便剖好了魚，一會兒功夫，鍋里飄出了一陣陣香味，我和哥哥站在一旁流口水。媽媽用勺子將小魚鏟成兩段，把魚尾夾給了我，把魚頭留給了哥哥。哥哥臉上的笑容一下子溜走了，生氣地說：“魚是我抓的，為什么你只給我留個魚頭呢？”看著他生氣的樣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于是把魚尾夾給了哥哥，并賭氣不吃飯。媽媽見我不吃飯，于是罵哥哥太小氣了。哥哥聽到罵聲后賭氣放下了碗筷，跑到臥室閂上了門。門上有一個拇指大的洞，我偷偷地在小洞張望，沒想到哥哥調皮地用一根麥稈從小洞穿過來，恰好插在我的鼻孔里，頓時鮮血直流。我破口大罵他是王八蛋哥哥。

上小學時，我和哥哥在同一所學校。調皮的我假裝身體不舒服，要哥哥給我背書包，可他堅決不背，我見未能得逞，于是號啕大哭，他不但不哄我，還到爸爸面前告狀，說我好吃懶做，懶得書包也不想背。爸爸把我罵個狗血淋頭，我雖然表面上認了錯，但心里卻怪哥哥多管閑事。還有一次，下了一點小雨，我不慎跌倒在地，心想哥哥肯定會拉我起來的，沒想到他像一根木樁似的站在那里，嘴里還在嚷道：“下次記得小心點，跌倒了，自己用力爬起來?！蔽沂麡O了，認為這樣的哥哥無情無義，還不如一個好朋友。最讓我惱火的是，有一次我被兩名同學欺負了，想找哥哥給我報仇，他不但不幫忙，反而要我向那兩名同學道歉，回家后，他又向爸爸告狀，說我在學校惹是生非，和其他同學吵架。爸爸氣得頭上冒煙，拿杉樹枝抽打我的屁股。我摸著疼痛難忍的屁股罵道：“哥哥是個王八蛋。”

哥哥似乎什么事情都與我對著干，我十分生氣，但又沒有辦法。我是一個好強的人，心想在各方面都超過哥哥。小學畢業時，我的語文數學總分是全鄉第一名，心里特別高興，終于第一次超過了哥哥。哥哥的成績雖然沒有我那么拔尖，但總體還是不錯，很順利地考上了高中。然而哥哥并沒有選擇去讀書，而是在家里拿了一點錢，和熟人一起到東莞打工。他沒有進廠，而是在一個采石場干體力活。我一遍遍在心里責罵他：“考上高中不去讀，偏偏要去打工，讓爸媽失望，真是一個王八蛋?！?/p>

哥哥年底回來，我正月開學就不用擔心交不起學費了。他一邊從口袋里拿出一疊鈔票，一邊叫我拿來紙筆，然后嚴肅地對我說：“弟弟，這1000塊錢，不是白送給你的，而是借給你的，你得給我寫個借條?！蔽乙幌伦鱼铝?，沒想到天底下還有這樣的哥哥，給弟弟一點錢讀書還要寫借條。但爸媽確實拿不出錢，我也沒有錢，只好硬著頭皮寫了借條。他看了看，神氣地說：“你還忘了寫利息呢，借給別人是三分的利息，借給你就一分算了吧。”他說的每一個字都像一柄柄利箭，穿透了我的心。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好好學習，將來要掙很多很多錢，用錢去砸他，以解心頭之恨。從此，我學習更加用功了，順利地讀完了初中，又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高中。每當我學習稍有松懈時，一想到哥哥手里的那一把借條，我就充滿了斗志和勇氣，精神百倍地投身到學習當中。

高考是殘酷的，我自以為準備得很充分了，但實際上遠遠還不夠，我自己感覺考得一塌糊涂，于是考完后不久，便踏上了南下的列車，開始了打工生活。幾經流離顛沛，終于在一個小廠扎根了。我每天上班比別人早去十分鐘，晚走十分鐘，干活仔細認真，又能吃苦耐勞，進廠一小月，我就趕上一些老員工了。第二個月，我的業績遠遠地超過了他們。這時組長準備辭職另謀發展，主管見我高中畢業，既有文化，又勤學苦干，打算提拔我當組長。我非常高興，因為有些人奮斗了三年仍沒當上組長，而我僅僅努力三個月便當上了。我漸漸走出了高考失敗的陰影，心想著每個月能賺幾百塊，只要一兩年便可以還清哥哥的債，很快就可以出一口惡氣了，我一直盼望那一天早點到來。

一天，主管說我家里來電了，要我辭職回家，我感到莫名其妙。沒過幾天，主管又叫我過去，說有人舉報我，說我是外廠派來的奸細，專門來偷學工廠的技術的。我簡直氣炸了，不知是哪個挨千刀的在陷害我。我努力向主管解釋，可是越解釋就越說不清楚。正當我萬念俱灰的時候，哥哥給我來電話了，要我回去讀書。我說不能回去，必須掙錢還債。哥哥說：“雖然你這次高考考砸了，明年還有機會啊，你去復讀吧，我繼續借錢給你?！蔽曳创较嘧I：“你繼續借錢給我，還不是為了多賺一點利息，你有這么好心嗎？”哥哥笑道：“你看著辦吧，我早已給你們領導打過電話了，早就把你的名聲敗壞了，看你還能在廠里呆多久?！贝丝涛也湃鐗舫跣?，原來那個誣陷我的人正是哥哥，我終于忍無可忍了，破口大罵他是王八蛋。我很想向主管解釋是哥哥在誣陷我，但既然人家已經懷疑了，任何解釋都只是自取其辱。第二天，我遞上了辭工單，買了回家的車票。

我回家后，調整了心態，重新到原來就讀的中學去復讀。由于我的基本功不錯，加之學習也很努力，我很快進入了狀態，學習進步很快，每次模擬考試，我都是班里的前幾名。那年高考，我終于考上了理想的大學。接到大學錄取通書的時候，我特意給哥哥打了一個電話，告訴他這個好消息，另外，我也是在暗示他，要他以后對我客氣點，不要再欺負我了。那年他在我開學之前就趕回來了，交給我一把鈔票，照樣要我寫一張借條。

三年一晃眼就過去了，我也快畢業了，并且很順利地找了一份工作，而且收入也還不錯。閑的時候，我算了一筆賬，我連本帶息共欠哥哥4萬塊錢。我工作兩年多，天天省吃儉用，還用業余時間兼做家教，好不容易終于湊夠4萬塊錢。趁哥哥回家過年的時候，我把錢小心地包好，一把還給了哥哥。他看也沒看就放在口袋里，說：“以后如果有什么急事，你再向我借吧?！蔽沂稚鷼獾卣f：“就算再窮，我也不再向你借錢了?！彼Φ溃骸安灰f得這么絕，日子還長著呢。”

后來我找了一個女朋友，女孩長得漂亮，而且有修養，家庭條件也不錯。我喜歡她的溫柔和漂亮，她欣賞我的帥氣和才華，我們彼此都被對方深深地吸引了。當我提出和她結婚時，她的父母要求我們先買房，后結婚。一個剛剛畢業兩三年的大學生，沒有任何家庭背景，想要買房談何容易。我向她的父母求情，最后，他們放寬了要求，只要我在結婚前能拿出5萬塊錢，他們就同意我們結婚。由于我上班兩年掙的那4萬元全部還給了哥哥，手頭沒什么錢，不要說5萬，連5千也拿不出來。正當我感到絕望的時候，哥哥匆匆趕回來了，把我還給他的那包錢原封不動地給了我。另外還有一個紅包，里面有1萬塊錢，總共恰好有5萬塊。我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我本來不想要的，但被現實所逼，沒有辦法，只好暫時借用一下。我照樣匆匆拿出紙筆寫了一張5萬元的借條。哥哥看了一下，將借條撕得粉碎，認真地說：“這次不用寫借條啦，那4萬元本來就是你自己掙的，另外那1萬就算是我喝你們喜酒的紅包，你們早點結婚吧，我還在等著做伯伯呢。”我十分不解地問：“你以前什么事情都與我對著干，為什么今天給我這么多錢呢？是不是有什么企圖？”他哈哈大笑：“看來你真的還沒長大。小時候如果你書包都不自己背，長大后肯定會養成好吃懶做的習慣，如果你摔倒了我就馬上來扶你，長大后你跌倒了誰還會經常來扶你？你與同學吵架如果我不告訴父親，將來等你打架鬧事被送進監獄再后悔就遲了。你也不想想，如果每次拿錢時我不讓你寫借條，你會好好學習嗎？如果我不想辦法讓你離開那家小廠，你會有復讀的機會嗎？如果你沒讀大學，能有今天的幸福生活嗎？”

此刻，我眼里滿是慚愧的淚水，覺得對不起哥哥。但我還是有點過意不去，準備再寫張借條給他，他認真地說：“真的不要寫啦，哥現在不差錢。”此刻淚水再次濕潤了我的眼睛，我大聲哭道：“哥，我一直都在罵你是個王八蛋，原來我才是王八蛋啊?！?/p>

責 編：熊正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