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xiāng)村札記

1.小學(xué)

路過曾經(jīng)上過的高小，也不是偶然，因為我單單地彎了很遠的路，要去另外的地方。天空還在下小雨，河邊捕魚者剛剛撈上一條白色肚皮的大魚。

我從掛著高小校牌的鐵門進去，很寂靜，現(xiàn)在是暑假，沒有學(xué)生，花壇中間幾只母雞在覓食。花壇雜草叢生，沒有園丁修剪過的樣子，我看到了我在若干年前，手植的桃樹、玉蘭以及做籬笆的女貞。香樟樹很高很大了，枝葉茂盛，有一棵樹曾是我畢業(yè)照片的背景，那個時候還剛剛種下不久。

學(xué)校的禮堂拆掉了，變成廢墟，唯有禮堂的舞臺沒有完全拆毀，我從廢棄的磚頭堆走上那個曾經(jīng)在我眼中還是很大很大的舞臺，而今變得如此的小。我在這上邊演過話劇，領(lǐng)過獎賞，那時臺下是成千上萬的人，尤其是演話劇的時候，附近村民也趕來觀賞，演到好處，叫好聲、掌聲不斷。

食堂還是原來的食堂，水井還是原來的水井，宿舍還是原來的宿舍，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也許是有變化的，我沒有發(fā)現(xiàn)。我深信一定是有變化的。我很想喝那口水井的水，她是那么的甘甜、清冽，而這一刻，我不愿去打破彌漫在校園里寂靜的氣氛。

匆匆地念念，匆匆地勾勒記憶，我還是要走的，我是偶然進來的。

或許，我應(yīng)該多看一眼，下次是否還有機會路過呢？

2. 未婚配的孩子們

老人掰著手指，喃喃地說誰誰家的孩子，誰誰家的孩子多大了，沒有婚配。可能她記憶力不是很好，數(shù)了一遍，又數(shù)一遍。

我就在她的眼前，她似乎就沒有想起我。

3. 天生的對聯(lián)

在暴雨來臨前，我行到一堆坍圮的墻邊。夏風(fēng)拼命地搖一顆苦楝樹的樹冠。

我看到潮濕的墻角長著一副天生的對聯(lián)：狗尾草、馬齒莧。

4. 老鄰居

黃昏，我照舊在鄉(xiāng)間的路上散步，看天邊的云朵，看遠處的山巒，看山頂?shù)娜簶湓陲L(fēng)中搖擺。

我是走到老鄰居的家門口被叫住的。他佝僂著背，坐在門的一角，像一堆泥土。我走進他的家，其實就是一間廚房兼雜物房，臥室并不在這里，是一幢二層小樓的搭間，很簡陋。屋里光線不好，主人沒有開燈，爐中將熄未熄的火星忽閃忽閃，冒起的煙無法看見，只隱隱地會嗆到。有一大群蚊子在空中唱著戰(zhàn)歌，我只能通過聲音知道它們的存在。鄰居看起來很老了，他告訴我今年72歲，他仿佛有很多話要和我說，一個趕蚊子的動作讓他誤會我會起身而走。我愿意聽他述說，他是一個很有故事的老人，也許。我聽了半天，他從我小時候說起，說到我爸爸，說到我爺爺、奶奶（我奶奶在我小時候經(jīng)常帶我到他家圍著火爐坐下來聊天），甚至，說到我未曾見過的爺爺?shù)母赣H。我知道這個老人會說到自己，說到自己的過去、現(xiàn)在、未來。他先說他的未來。他說他的兩個兒子分別為他和他的太太備好了“千年屋”（棺材），一共花掉2400元，兩個兒子各付一半的錢。我看到他說自己的“千年屋”非常喜悅，臉上、眼里，分明寫著。我催促他該煮晚飯了。他問我時間，我告訴他此刻已是7點多了。他沒有手表，時間在他眼中是下沉的太陽，是傾斜的樹影。他一邊燒火煮飯，一邊和我說著他的過去。“我是被帶到這里來的，我家在‘羅家橋’，5歲被帶到‘下壩頭’，10歲被帶到‘上壩頭’。10歲跟著義父生活，從此在這里生子、落根。”我隱約感到他人生坎坷，除了身世，再就是他佝僂的背。他花了很多時間講他的身世、遭遇，所經(jīng)歷的磨難，當(dāng)講起現(xiàn)在的狀況時，我有點驚訝，沒想到卻是輕描淡寫，他只是說兩個兒子一年給他1200斤糧食，然后感嘆，自己老了記性不好，自己不如以前中用。我不想過多地問起他現(xiàn)在真實的狀況，我只覺得他很孤獨，他和他的老伴就像架在一起的兩塊木柴，在快要燃盡的時刻發(fā)著微弱的火光。飯煮熟了，他不著急炒菜，他在等待老伴的歸來，他老伴還在對門山間的煙花作坊裝火藥，這是一個非常危險又非常廉價的工作，而我得知這個工作的所得只是他們支付油鹽消費的僅有進項。

他依然坐在門的一角，點起一支手卷的紙煙，默默無言。我打了個招呼就走了，而他的老伴還沒有回家。我看到天邊的烏云滾滾而來，裹挾隱約其中的閃電、雷鳴，鄉(xiāng)間田野沉浸在一片習(xí)習(xí)的蟲鳴中。

5.生與死

生不是可以決定的偶然，也無法從個體的直接經(jīng)驗感知，而死卻可自我控制：或壽終正寢或精神自絕，在尚清醒的時刻。

6.主耶穌憐憫他的女兒

主啊，我是罪人！我是不可赦罪的罪人！

我沒有辦法去憐憫，我看到的那個孩子。

我沒有辦法去如主你那般對取水婦人慈愛。

我沒有淚水為我看到的罪惡痛苦，也沒有任何的詞語述寫我眼前的景象。

主啊！你是生命的泉水，你是生命的靈量！

求你給那個孩子甘泉，求你給那個孩子美食，求你讓打她的人去保護她，求你讓咒罵她的人去愛她。

主，你是愛你女兒的主，你是愛世人的主，你是救人脫離罪惡的主！主啊！你是有恩典的主，你的恩典無時無刻不降臨到人間。

主啊！求你赦免我與這村中的諸罪人，他們所行的他們不知道，他們所說的他們也毫不知情。

7.尊嚴

人的尊嚴在哪里，在愛人如己的訓(xùn)誡里，愛人如己，即是如己愛人。單純地愛己是自私，單純地愛人是偽善，唯有這如己之愛才是至善。

8.離別

題記：尋求就尋見，叩門就開門。

我在鄉(xiāng)間幽居的日子行將結(jié)束，懷著憂郁、傷感的心情準備離開，我是流浪的孩子，總在別人的屋檐下，我敏感的內(nèi)心，在那無間的話語中激蕩。

故鄉(xiāng)在哪里？是在我浮現(xiàn)在我眼前的河流山川嗎？是在我矗立的綠樹瓦舍嗎？是飄蕩在空氣中的俚語方言嗎？

我將上路去，繼續(xù)尋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