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筆跡讓新房的她幾乎暈厥,花箋上印著:“我要親自為你盤起長發”,這是當年他的承諾。今生,他似乎只能這樣來兌現承諾。
她認識他,是偶然,也是必然。她去做頭發,他在她大學附近的發屋當發型師。
他的手飛上飛下,像在云端,像在花叢,如蝶,如風,她來,總點“指尖芭蕾”。他若忙著,她便等待,看著他,看著對面的桂花樹,她的鼻翼和眼眸里,一陣芬芳,一片金燦燦。
枇杷熟了
一回,一回,一季,一季,寢室里的同學說,你得“理發控”了,才幾天哪,就又去理?她一愣,是這樣嗎?有一天,連他都說了,還好呢,又打理?她點頭,使勁嘟著嘴巴抿起了唇。
一連半學期,她居然再沒出現過。這期間“指尖芭蕾”居然有兩次讓回頭客“求疵”——一恍惚,把人家的發舞蹈得塌下去一塊,一不當心,又一塊……他心里明白的,連連對人道歉。
室友回去就嘮叨,“嗨,你的理發控痊愈了,那理發的小帥哥還失落呢,很沒魂的樣子,哈哈!”同學笑,她卻心痛一下,一下,若有若無。
枇杷果熟的時候,她終于忍不住去看那棵枇杷樹結了幾只果。對面的發屋里居然跑出來“指尖芭蕾”,“快,請進來!”他雙手交叉干搓著,全沒有發梢上舞芭蕾的瀟灑飛逸,他幾乎是拉著她的手臂過了馬路。
他沖人解釋,“老客戶,好久不來了……所以……請您原諒!”他顛三倒四的話,讓一發屋的人都笑起來。碎碎的發,黑壓壓滿地,他說:“對不起。”她沒說話,眼淚,簌簌地,落下來。
他給她講自己的故事。讀大二的時候,父親病逝,妹妹也考上大學,無奈,他辦理休學,擔當起家庭重任。“再做一年,費用夠了,就回去讀書。”
她被他感動著,“你現在就回學校吧,我的生活費給你一半。”她急切的樣子同樣感動他,“傻丫頭,我怎么能讓小姑娘供養我?”他刮一下她翹翹的小鼻頭,溫和地笑,“不用擔心,我會擔起所有的心——愛我的心,我愛的心。”
“那我畢業先不出國讀書,留下來陪著你。”她堅決地說。他認真地問,“你會嗎?”“當然會。”她堅定不移,“只有你給我盤發,我才出嫁。你要親自為我盤起長發!”他點頭又點頭,指尖,心尖,他的芭蕾,悄悄凝眸,對著她彎彎的眼眉。
他們戀愛的消息傳播出去,一個追求她的同鄉把信捎回家鄉,父母堅決不允許她跟一個“剃頭的”相好。面對誓死以對的父母,她無奈地答應留學——姑姑已經為她辦好手續。飛機起飛前的一刻,她終于有機會把信息發給他,“等我回來。”
為你盤起長發
她去了英國,卻再也聯系不上他,所有同學也提供不出他的訊息,學生管理處的記錄,他的休學期限已過,他被取消資格。
她格外用心地學習,只為早點畢業回國,她的發每分每秒委屈著,期待那“指尖芭蕾”的盛宴。
她回來了,聯系了單位,安排了工作。她來到桂花樹旁,站在枇杷果下,“指尖芭蕾”成了一間水果鋪子,她緊張到結巴、到失語,再沒有她的“指尖芭蕾”。頭重腳輕的她大病一場,她把愛情揣進衣兜,埋頭工作。
她把自己交給父母做主的一樁婚姻。夫家重金請了最好的婚慶服務公司,抬起菱花鏡里的雙眸,她呆了又呆——她的發型師——“指尖芭蕾!”她失聲喚他。世上有這么相像的人嗎?他搖頭,說,“新娘子認錯人了。”
新婚之夜,桂花飛,枇杷落,發型師入夢,“我是你的指尖芭蕾,你走之后,你父母跪地求我,放過你,他們要給我錢——換號碼,換地盤——”
醒來天已大亮,樓下有人按門鈴,是婚慶公司的服務生,“我們總公司董事長特意送的花籃。”先生開了門,看花箋,她瞄一眼,熟悉的筆跡暈厥了新房里的晨光——“你要親自為我盤起長發”,花箋上印著這樣一句話,這是當年她要的承諾;花箋上還印著另一句話,“我要親自為你盤起長發”,這是當年他的承諾。
他的簽名筆跡那么熟悉,一如那青春的指尖旋舞過的芭蕾,她看著,似煙花,燙了眼神。
后來從朋友那里得知,其實他從來沒有離開,只是遵照她父母的意愿更改了發屋名字,承諾在她的世界“消失”,她托人查的學生處記錄,是她父母做的偽據。他在原地讀書畢業,開發屋、注冊婚慶公司,連鎖經營,分部特意開到了她的家鄉,只為等到她……他能做的似乎只能是——為她把長發盤起。
瞬時,她明了,為她服務的婚慶公司就叫“眼眉彎彎”,他當年叫她——眼眉彎彎的女孩。
在他的心上,最美麗的芭蕾,是她的眼眉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