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興是個記者,這天,他請了搬家公司幫忙搬家。幾個人站在車邊正說著話,就聽得“叭”的一聲脆響,一塊水泥墻皮白天而降,摔得粉碎。
幾個人不約而同抬頭向上看去,只見在頂端的七樓位置上,斑駁的墻體上一大塊裂開的水泥墻皮,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掙脫墻壁,掉落下米。
墻邊兩個六七歲的孩子正玩得不亦樂乎,茫然不知大禍臨頭。就在這時,那個叫周建東的搬運工猛地躥了出去,一手摟住一個孩子,一個急轉彎向外跑去。但他的動作還是慢了,那一大塊墻皮落下的邊緣,還是狠狠砸在了他的小腿上。他一個踉蹌,摔倒在地,鮮血瞬間濕透了褲腿,幸運的是,兩個孩子安然無恙。
張興趕緊把周建東送到醫院,周建東的小腿骨折,還縫了十幾針。作為一個記者,張興怎么能放過這樣有價值的新聞?所以當周建東處理好傷勢后,他迫不及待地問:“建東,當時那種情況太危險了,你怎么就能毫不猶豫地沖上前去?”
“我要不沖上去的話,那倆孩子就完了。”周建東雖然臉色蒼白,卻是理所當然地說,“要是我爸爸在場的話,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的。”
張興精神一振,原來這是父母教育有方的結果啊,便追問道:“你爸爸也做過這種見義勇為的事情?”
“那當然。”周建東興高采烈地講起了他爸爸當年的往事。他爸爸年輕時,有一天晚上下夜班回家,遇到兩個劫匪搶劫一個女人,他爸爸拎了塊磚頭和劫匪斗作一團,終于打跑了劫匪,但他臉上卻被劃了一刀,從此破了相。“我爸爸說,男人就要頂天立地,路見不平就得沖上去,要是連那點血性都沒有,還叫什么男人?”
這是何等英雄的父親啊,張興正聽得心潮澎湃,病房外風風火火地闖進一人,見到了周建東,長長地舒了口氣,大聲說:“兒子,除了腿,沒受什么別的傷吧?”
周建東趕緊說沒別的傷,然后笑著給他爸介紹張興。這老周膀大腰圓,嗓門豁亮,只是他黝黑的臉上,有一道長長的傷疤斜貫臉頰,看上去十分恐怖,想必就是當年被劫匪毀容的那一刀。張興趕緊起身握住他的手:“周師傅,你兒子冒著生命危險,救了兩個孩子的性命,真是虎父無犬子,了不起啊。”
周師傅一張黝黑的臉上,露出欣慰與自豪之色,說:“這沒啥,要是當時我在場,我也會沖上去的,我兒子嘛,當然隨我了。”
張興聽了,不由得心里一熱,新聞報道講究角度,周建東的行為固然值得大書特書,但究其根源卻是乃父教子有方,為什么不在老周身上多挖掘些素材呢?想到這里,他說:“老周師傅,剛才建東講了你當年的英雄事跡,真讓人熱血沸騰啊。你當時心里是怎么想的?能跟我們說一下嗎?”
老周愣了一下,問兒子說:“你跟張記者說了那事兒?”周建東點點頭:“是啊,怎么了?”老周露出猶豫之色,說:“其實……其實也沒什么可說的,就那么回事唄。”
張興哪肯輕易放過他?慫恿了幾句后,見他仍然一副不準備開口的樣子,于是懷疑地問:“老周師傅,這又不是什么丟人的事情,怎么就不能說來聽聽?莫非當年你——”張興故意拖了個長音,來測試老周的反應。
老周的表情極為奇怪,有些迷茫、有些恐懼、有些憤怒,然后不一會這些都轉成了豪邁豁達,他哈哈大笑起來,對周建東說:“雖然往事不堪回首,但你老爸早已不是當年的窩囊廢了,還有什么事情是說不得的?兒子,爸爸臉上這道疤,確實是劫匪劃的,劫匪也確實是老爸打跑的,但是,剛遇到他們時,老爸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懦夫。”
二十多年前的一天晚上,老周跟建東的媽媽回家時,遇到了兩個劫匪。面對劫匪寒光閃閃的匕首,老周害怕了,乖乖地掏出了身上的錢物,并讓老婆照做。可能是他表現得太窩囊了,劫匪肆無忌憚地洗劫了他們之后,居然對他老婆動手動腳,是可忍孰不可忍?老周睚眥欲裂,剛想和他們拼命,卻被一把匕首頂住了脖子,老周只覺得匕首尖上的寒氣刺人了心臟,一動都不敢動。見他這副模樣,一個劫匪不屑地罵道:“我們都調戲你老婆了,你還像個縮頭烏龜一樣!活王八也不是你這么當的,你到底還是不是男人?有沒有點血性?”劫匪罵完了還不解氣,隨手一刀,劃開了老周的臉頰。
“我只覺得臉上一涼、一熱、隨即痛入骨髓。”老周摸著臉上那道丑陋的傷疤,回憶說,“不過再痛,也抵不過心里那巨大的恥辱,要是不能洗刷這恥辱的話,我還配活在這世界上嗎?那一瞬間,我把生死置之度外,沖了上去。后來你媽媽說,如果我再晚動手一秒鐘的話,她就要和劫匪拼命了,她絕不會任由劫匪欺負。我真慶幸,我只當了幾分鐘的懦夫,否則你媽肯定會跟我離婚,讓我一輩子活在悔恨里。”
周建東聽得目瞪口呆,打死他也想不到,他心里的英雄,從小崇拜的偶像,居然有這樣一段不堪的經歷。他忍不住問:“爸,既然真相是這樣,那你跟我說謊的時候,我媽為什么沒戳穿你?”
“是因為你!我和你媽都希望你能成長為一個有血性的男人,不要有哪怕一絲的懦弱,不要有一點原諒自己的借口。所以,我要給你一個完美的榜樣;所以,我抹掉了不光彩的那一段。”說到這里,老周欣慰地說,“直到今天,我確認我們的教育成功了,所以才不怕對你說出真相。”
過了好半天,張興問:“老周師傅,可你這是撒謊騙兒子,這種教育方式你覺得可取嗎?”
老周反問:“為什么不可取?你沒看見我兒子今天的所作所為嗎?兒子,你說,我這么做對不對?你為你今天的行為后悔嗎?”
周建東盯著老周,問:“爸,我有一個問題,如果今天你換作是我,你會不會沖上去?”
老周眼睛一瞪:“要是不沖上去,我配做你爸爸嗎?”
周建東開心地大笑起來,看父親的眼里滿是崇拜之色。一旁的張興突然好想喝酒,那種傳說中燒刀一樣的烈酒,因為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股許久許久不曾有過的豪情……
編輯/謝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