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4日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邀請日本籍嘉賓加藤嘉一和法國籍嘉賓朱力安做客節目,對達芬奇那些事兒展開了精彩有趣的討論。以下為文字實錄:
“中國是—個模糊的民族”
竇文濤:今天為什么來兩位外國朋友,我就是突發奇想,我們現在一個外國名字出了事了,叫達芬奇。
朱力安:又出事了。
竇文濤:這個達芬奇呢,現在變成了案中案,謎中謎。兩位對這事有什么判斷?
朱力安:我感覺我看了所有近期的新發展,包括錄像,包括在駐意大利的記者去采訪他們廠的老板、工作人員,得出的結果,包括他最后用中文講話的那些視頻,你會覺得反正是兩邊都不是特別清白,或者不是特別清楚的。因為最初假如說達芬奇不是心虛的話,那他等這么長時間才突然冒出這么一段事,是不是他中間做了很多鋪墊才敢,所以我覺得他本身也是比較心虛的,這也是有問題。
加藤嘉一:我覺得就是說這個事,我也看到各種各樣的信息,央視的一些報道,包括他的事情經過,包括他的中國半官方媒體的一些一系列的報道,追究所有的真相,我認為這是沒完沒了的。我覺得他的背后存在了一些比較根深蒂固的結果,比如說在中國,尤其是跟外國勾結,或者是跟外國產生聯系的情況下,很多的這種文化包括法制,等等,都是非常灰色的。包括它的背后很多的利害關系的一種勾結,這樣來說,它又是一個中國特色的,而且今天中國走出去,引進來,在這個過程中,很多的品牌到了中國以后,又變成另外的樣子。
竇文濤:現在是達芬奇要翻案,那估計不久郭美美平反,蒙牛的奶牛也要重新體檢了。
加藤嘉一:所以這個跟我有點不一樣,今天的中國是一個沒有標準的一個社會,標準從何而來?標準從規范來,從這個角度來說,就是說今天一般來說這是黑、這是白,那就是說灰色,像我今天穿的灰色地帶是越站越好。那就是說我到中國又剛剛回答您的問題的話,今天中國為什么有趣呢,很多的事情不能夠簡單的從一個二元對立的角度去判斷,這樣中國就變成信息大國,素材大國,所以今天很多外國的駐京記者,特別特別的忙,就這么個情況。
朱力安:而且其實中國因為國家太大,太多元化了,所以實際上在有一些小一點的國家,你會感覺到大部分人可能更接近一些,但中國存在那么多不同的人群,貧富差距又那么大,那不免有很多人,包括中國人可能在北京長大,他無法理解一些其他地方的人。
竇文濤:你們對中國人感覺比中國人自己都理解、都寬容,實際上我覺得這個里頭,有個真假的問題。你看,過去我們講包括東方和西方,就發現有一個問題,西方搞學問的首重真假是非,是沒有問題的。
朱力安:包括新聞。
竇文濤:對,就說這個事,我聽他們搞收藏拍賣的人家講,你比如在西方,拍賣藝術品,古董,真假是沒有問題的。可是在中國,真假從來就是一個非常玄妙的問題。
加藤嘉一:但據我所知,在中國真假也是不能太清楚,中國人不是模糊的民族嘛。
竇文濤:不是日本人是模糊的民族嘛。
加藤嘉一:不,我們又是另外一回事。我們說的西方的制度文化嘛,但是我們當中有一些模糊的東西,我們的表達比較委婉,但跟所謂的判別是沒有關系的。但在中國,除了判別,包括很多事情是不能夠分的那么清楚,而且必須得是在一個中間的灰色緩沖地帶,否則沒有生意了。
朱力安:而且感覺中國的法律有時候也挺模糊,挺講究模糊的。有很多事情,很容易這樣理解,也可以那樣。
加藤嘉一:很多事情是不能夠說的很透,不能夠說的很明白,可能這也是中國特色。
“什么是中國的樣子”
竇文濤:我倒是想問問你們這個問題,這個達芬奇這個家具,它是歐陸的,歐洲的風格,中國人這么喜歡買。我跟你說,有的議論,我覺得也反應中國貧富差距。你看,有個微博就講,別總罵達芬奇了,人家一沒哄抬樓市,二沒污染水源,三沒生產毒奶粉,四沒造能讓車壓垮的大橋,五沒把捐款揣自己兜里,對不對,你確定那幫買個家具上百萬的人,他們代表普通人民嗎?
朱力安:你既然愿意,而且我說一句實話,歐洲人再有錢,也不可能買這個東西。
竇文濤:怎么講?
朱力安:因為這是假貴族的東西。我在達芬奇逛過幾次,我唯一能看得下去的是他們有那種美式風格的東西,比較樸素,比較簡單,但所謂的歐式,我在任何一個在歐洲的人家里邊,都沒有見過,要么我們用確實那個時代的東西,要做呢,也要做很像那個時代的東西。但是他們做的那種又假貴族、又華麗,但是它真正那個時代的華麗是一種藝術上的華麗,而不是說那個漆特別亮,那個感覺而且是亮粉色的,還得閃,那個都是假吧。
加藤嘉一:日本人就更不買了。
竇文濤:那日本人買什么家具呢?家庭裝修是什么風格呢?
加藤嘉一:國貨,和式。
竇文濤:你們那個公寓式的樓里面也弄成和式,也是跟日本一樣?
加藤嘉一:當然我們有歐式的,但是我們住的地方都是用木頭做的,然后我們肯定有洋式的,也和式的,一般都是洋式、和式并存的,但我們整體的風格是和式,即使它是歐式的,那這個也肯定是經過日式加工,否則怎么變成我們自己的呢。
可能在這點上,今天的中國,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大家都很討厭國貨,首先買歐美的,然后是買日貨,然后是韓貨,最后是在無奈的情況下買國貨。
朱力安:對,一直有一個傳統,做服裝,這是最典型的,我們做一個服裝,但是怎么著也得為了賣出價,我們得在國外注冊一個公司,比如說意大利。
竇文濤:我作為中國人,我覺得這個國貨確實是個提不起來的貨,它也沒有辦法。我跟你說,我認為是什么呢,為什么中國人現在一說到家庭裝修,就全是歐洲,假歐洲,你老是責怪中國人崇洋媚外,可是我覺得實際上還不是,他沒有自信心了,他本民族的文化是先被鏟除。中國只有少數的愛好者,可以說中國的明代家具那是世界家具史上的高峰。
朱力安:對。
竇文濤:藝術。可是今天的中國家具設計者,他做的出來嗎?他能仿到一個什么程度呢,完全達不到水平,如果沒有個歐洲的樣子,你看看中國是什么樣子,你沒有自己的樣子,日本也有自己的樣子,什么是中國的樣子。
“大家都在博弈”
竇文濤:我跟兩位到中國“看熱鬧”的外國朋友匯報一下,我國目前的問題,主要是什么問題,就是比如說現在要去做一個網上的問卷調查,一定有相當一部分,甚至是大多數人,他們的選擇是這樣,怎么樣呢,達芬奇家具有沒有造假?有。央視記者有沒有收100萬?有。就所有的壞事,我們都相信,所有的好事我們都不信。是這個問題啊。
朱力安:現在就是網絡世界帶來的,然后有時候我在微博上,有時候我也看到一些現象,有時候覺得比較憤怒,前兩天我轉一個香煙的這個,后來這不是早辟謠了嘛,然后到最后,我會覺得其實有時候一個社會的健康成長,可能有這些很多的謠言,也是健康的。有一方面是反映的是不健康的事情,而且你會覺得那些人可能有點缺德,自己為了各種原因,去造這種,但是有一點好,是讓大家更主動的去提。
加藤嘉一:中國這種批判思維的存疑意識不斷提高,但現在大家都只有無奈的通過網絡傳播自己的想法,現在是一個尋找游戲規則的過程,那就是現在缺乏標準,缺乏一種權威,所以大家不知道該信什么不該信什么,那就只能亂來。
朱力安:那我剛才想問你,這個標準和權威,你認為應該從何來呢?
加藤嘉一:所以現在是在斗爭,通過這種博弈而來,現在大家都在博弈,官方、民間,包括做產品的,買產品的,都在博弈,至少有一個博弈的過程。所以我認為這是一個過程。
朱力安:因為現在大家會覺得。如果說有標準,有權威,就很難產生這種,像我們國家所認為的,大家都是自由的,各方的信息都有,那你其實到最后還是你要通過自己的判別能力。
竇文濤:但是問題是,這個人,我想你們國家的是不是也一樣。比如說,如果我們聽說過五件記者收錢的,再聽說過五件假記者上門勒索的,如果我們身邊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那是不是等到第十件的時候,我們相信寧可信其有,也是符合邏輯的。包括家具、包括牛奶,是不是這樣?
朱力安:是這樣。但最危險的是什么,到第十件這樣,到第二十件你麻木了,而且大家看多了就不會去,現在的微博就是這樣。
加藤嘉一:對。
朱力安:看多了轉,轉完之后誰也不去做。
竇文濤:我甚至最近還有另一個問題,就是說衛生部還是哪,國家向民間征集了幾百個方案,就是地溝油,檢測地溝油的手段,最后現在發現,沒有一個有真正的作用。我想既然怎么都鑒定不出來地溝油跟好油的分別,是不是地溝油就是好油呢?我現在甚至懷疑,它是不是就是呢。
加藤嘉一:這個所謂任何國家都不能指望政府,這要靠市場,靠老百姓的存疑意識。如果你聽到了,看到了某一個情況,遇到了這種假的,或者是地溝油,那你肯定通過什么媒體,通過其他的方式去傳播自己的信息。
朱力安:是這樣。
加藤嘉一:這叫權威嘛。你是通過多樣化的言論不斷的碰撞,最后達到了一個標準,就是它的一個權威。
朱力安:漸漸就是民間來采取行動。
加藤嘉一:而且政府也需要。
“中國人很不自我”
朱力安:對,剛才他說的,加藤說的法律這種權威的標準,其實讓我想起,就是很多我的中國朋友跟我提的,你看我們國家就是沒有信仰,沒有信仰就是沒有方向,其實你說的這個不失為一種信仰。
竇文濤:信仰法律。
朱力安:信仰法律,大家朝一個方向看,你其實也是保證社會秩序的一個方案。
加藤嘉一:對,我們就認為法律面前人人都平等,那就是說我們的首相,我們的外相,我們的老百姓、企業家,我們在法律的面前永遠是客氣的。但輿論呢,輿論肯定是要有一個博弈的,那他們的媒體作用也是監督法制。
竇文濤:我再給你們提出一個問題,也是一個中國的成語,我們這還有一句話叫法不責眾,你知道這玩意這是挺難辦。法院的人手是有限的。我跟你說,如果所有中國人都去打官司,中國法院立馬崩潰。
朱力安:瘋了。
竇文濤:但是事實上多少產品有問題,所以我們前一陣說到食品或者什么的,我們曾經在節目里還提出一個口號,我說請去驗證每一個標簽,請去檢驗每一個產品說明,我自己的直覺,中國的產品,這個產品標簽,很大一部分是有水分的。我作為一個消費者,平常的感覺,我老覺得在北京買東西受騙上當,老會覺得有點,不管在哪個環節上,老是覺得受騙上當。
朱力安:所以談到,我再轉回達芬奇這事,我代表法國人也要說一句心里的話,就是要培養一種大家的審美,所以審美有時候大家都可以說是蘿卜白菜各有所愛,但是審美太重要。達芬奇這種,為什么歐洲人不會買,我覺得它還是審美上比較保留了一定的傳統,一定的審美,所以這種不倫不類的假貴族的,四不像的,然后放到家里邊裝潢,什么風格亂搭在一起,就像GUCCI的眼鏡,又哪個阿瑪尼的褲子,都很不自我。
加藤嘉一:中國人很不自我,極端的不自我,我也非常同意,我也作為普通的日本國民,就是說也要說一句,中國人的審美標準在哪里?審美觀在哪里?你穿一個GUVCI的、普拉達就好了嗎?你不買國貨就牛了嗎?所以我是很搞不清楚。
竇文濤:我作為一個記者,我覺得實際里頭有的時候你只能去打那個你惹的起的,你不敢打那個你惹不起的,其實長期下來,你自己也不正義,你不也是欺負小個的嘛,你也不敢惹大的。(據鳳凰衛視《鏘鏘三人行》節目整理,有刪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