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秦生下樓時,帶著深深的屈辱。
一分鐘前,他還赤條條地鉆在被窩里,和茉莉的愛進行一半,正是如火如荼的時候,她收到一條短信。
看完后,她潮紅的臉,瞬間就蒼白了,她忽然說,快走。
茉莉的表情很煩躁,目光很決絕,他沒有必要堅持下去。
開門離開時,茉莉沒有含情脈脈送別,更沒有戀戀不舍接吻,她忙著扯平滿是褶皺的床單,把煙頭丟進馬桶沖走,打開窗戶,沖淡屋里的情欲氣息。
她東奔西跑,忙得像只兔子,抹著他在房間存在過的痕跡。
秦生很識相地關上門。只是關門的手有些顫抖,鼻子也酸酸的。
冬天十二點的夜,黑乎乎,遠處的路燈在寒風中,睜著朦朧的眼。
下樓后,秦生并沒有馬上離開,而是打著哆嗦,在樓下蹲了一會兒。
心里揣著隱約的期待。
大約10分鐘后,一輛黑色的轎車終于緩緩駛來。秦生藏在樹后,看見一個男人從車里走出來。
這個男人即便化成灰,秦生仍能認出來,不高,微胖,臉上泛著油光。這輛車,秦生更是認得,暗夜里,車頭的奔馳標志,倨傲地昂揚,發出灼灼的光。
據說這個車標,能趕上他一個月的生活費。它扎疼了秦生的心。
不久,茉莉房里,客廳的燈亮了,很快滅掉,然后是臥室,隔著厚厚的窗簾,散發出暖昧的光。
秦生靠著樹,咬著牙,對著那間臥室,抽起了煙。
夜,可恥地黑著。
秦生沒想到,有一天,自己會無恥到這種地步。
二十一歲的他,帶著二十歲的茉莉來到這座陌生的城市,他沒想發財,只想賺些錢,回老家,蓋一所新房子,娶茉莉,生幾個孩子,一輩子,就這樣過,挺好。
他很容易知足。
他們成了一家小工廠的兩個工人,白天一起上班,在同一條流水線,即便加班到很晚,夜里,回到簡陋的小屋,他們還是有多余的力氣,在床上折騰一番。
茉莉的身體,纖瘦,嫩白,對年輕的秦生來說,總是透著赤裸裸的誘惑。
她是夜晚的尤物,也是他的尤物。
秦生覺得,擁有茉莉,他就擁有了世界上最大的幸福。
他們還年輕,有使不完的勁,當欲望頻繁敲門時,根本不懂拒絕。
直到有一天,茉莉說她肚子疼。起初,并不在意的。過幾天,她發了燒。下班后去診所檢查,那個死氣沉沉的女人,冷冰冰地說,懷孕了。
他不知道,那段路是怎么走回去的,只記得,一路上緊緊擁住茉莉瘦如紙片的身體。
夜里,他戰戰兢兢地摸著她的肚子,不敢想,里面競孕育了另一個生命。
她縮在他懷里,哭得床單濕了一大片。
其實,他們兩人生活得并不好。工作勉強算是穩定,但工資發得不及時,除去日常開支和房租,剩下的并不多。有次,他們兩人吃了半個月的泡面,才撐下去。
他明白,他們沒有能力迎接這個小生命。
他們請了假,去診所。醫院太貴,他們去不起。
他在外面等,聽見她撕心裂肺地叫疼,他的心一滴一滴地滴起了血。
突然,那個女人沖出來說,她大出血,如果不趕緊送到醫院,恐怕就不行了。
那一秒,他想掐斷女人的脖子,可他顧不上,茉莉的命更要緊。
還是送到了醫院。那時,她只剩半條俞。
急診。押金五千。
可他沒有那么多錢,他跪在地上,嚎啕得像只餓狼,終于動了手術,保住了茉莉的俞。
茉莉在醫院住了下來,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開銷,當護士來催款時,他看著清單,感覺渾身的肉,都在跳。
他連續幾天沒有合眼,總感覺被一座大山,壓得喘不過氣。
最后,秦生想到了自己的老板,那個整天開著奔馳,牛氣哄哄的男人。他去找老板,說明來意后,老板涎著笑,滿嘴都是廠子最近不景氣希望諒解之類的廢話。
幾千塊,對老板的工廠來說,其實九牛一毛都算不上。但老板卻是鐵公雞,一毛不拔。
他把嘴唇咬出了血,絕望了,準備離開了,老板突然說,錢可以借,但有個條件。
當他從老板那患著白癜風的手里,接過厚厚一沓錢時,眼淚一下子就涌了出來。
他愛茉莉,但他要對不起茉莉了。
老板的條件很無恥,讓秦生從茉莉的身邊消失,自己代替他,好好對茉莉。很顯然,老板也垂涎茉莉這樣的尤物。
盡管秦生的牙齒咬得咯嘣響,但他還是答應了。他忘了從哪看過一句話,說,喜歡一朵花,并不一定要擁有她,旁觀她的燦爛與美好,都會是一種幸福。
他覺得,茉莉跟著自己,吃一塊錢一包的泡面,是美好不起來的。
他決定按照諾言,離開茉莉。
他囁嚅半天,才從嘴里把這個決定吐出來。她的手那么涼,那么硬,像塊冰,如果甩在臉上一定很痛。
她沒有把手甩過來,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指甲都嵌進肉里。
突然,她沖他笑了笑,那種笑,讓他感覺寒冷。她說,沒有你,我是不會幸福的。
他差點哭了。因為這句,沒有你,我不會幸福。
他辭了工,從老板的視線里消失。茉莉也辭了,搬去老板為她專門準備的房子。
茉莉打電話說,老頭這幾天出差,你過來吧。老頭今晚開會,很晚才回來。老頭這兩天住院,不用擔心。
她嘴里的老頭,就是所謂的老板。
他偷偷地去找她,他們在床上,地毯,沙發,陽臺,浴缸,一遍遍地讓自己燃燒,升騰,再隕落。
茉莉說,她的身體里藏著一把鎖,只有秦生有鑰匙,只有他才能打開她的欲望之門。
這樣的甜言蜜語,像一粒春藥,一下子就燃起他新一輪的斗志。
但秦生還是吃老頭的醋,他受不了,那雙患著白癜風的手,怎樣撫過茉莉水嫩的身體,那圓滾滾的肚子,怎樣從茉莉的身體上碾過,這些想象,簡直讓他發了瘋。
老頭每次過來,都留很足的錢給茉莉花。她卻把錢給秦生花。
當他捏著那些錢,總感覺自己把茉莉賣給了老頭。于是,接錢的手,又抖了起來。
錢是好東西,有了錢,秦生也光鮮起來。有時候,開車出去兜兜風,有時候,跑到酒吧買買醉,之前,他甚至不知道咖啡廳到底是干什么的,現在,他優雅地坐在里面,左手拿叉,右手拿刀。
老頭找茉莉時,秦生也會去酒吧找女人。
那些女人個個比茉莉豐滿、妖嬈,像美女蛇一樣往他身上纏。
他帶女人在酒店開房。女人脫著內衣,絲襪,秦生只是躺在床上看,一動不動。
女人白花花的身子貼過來,嘴上的唇彩,黏糊糊的,粘得他渾身都是。女人在他身上忙活半天,但他就是不行。
最后,女人惡狠狠地罵了一句臟話,穿衣服走人了。
他仍舊一言不發,赤條條躺著。
他發現,他的身體里也有一把鎖,鑰匙落在茉莉那里了。
那晚,下著暴雨。他去找茉莉,她剛打開門,他就撲上去,襲擊她的身體。他咬住她的嘴唇,舌頭像一條憤怒的小蛇,肆意侵略。
他找到了鑰匙。
根本來不及走進臥室,在門后,他就粗暴地攬住她的腰,掀起裙子,進入她的身體。窗外的雨下得激烈,她扭動身子,呼喚更猛烈的沖擊,兩人合著雨點的節奏,歡快喘息。
雨停時,他說,茉莉,我們走吧,離開這里,走得遠遠的。
他們臉對臉站著,她看著他的眼睛說,不。
他沒想到她會說不。
她說,我們的錢只夠好好地生活幾年,幾年以后呢,還要過那種苦日子嗎?
她說,沒有錢,我寧愿去死。
他的心底,泛著隱隱的不安。老頭獨身兩年,得到茉莉后,簡直把她寵上了天。衣服,鞋子,包包,化妝品,都是清一色的外國牌子,房里的地毯,都是一平米幾千塊的,快趕上了房價。
他怕有一天,她舍不得這種生活,離不開那個老頭。老頭給她的奢華,他用一輩子也賺不回來。
片刻后,她貼過來,往他懷里鉆,她說,其實,我還有一個計劃,如果順利,我們就可以遠走高飛。
他眼睛發光,什么計劃?
保密。
對我也要保密?
茉莉用眼睛給了秦生答案。
秦生一個月都沒見過茉莉,心和身體都很想她。
他等了一天,兩天,三天……他每天都數著指頭等,等茉莉的消息,可半個月過去了,他什么都沒等到。
忽然,有一絲不安涌上來。
那晚,他喝了點酒,懷里揣著刀,心想,一定要把茉莉給找出來,一定要帶她走。誰也不能阻止。
上樓前,他對著樓下那輛奔馳,惡狠狠踹上一腳。
是老頭開的門。他不管不顧地沖進去,對著房間,大聲喊茉莉的名字。
老頭對秦生說,趕緊滾,茉莉已經不愛你了。
他瞪著眼睛,把老頭頂到墻上,你憑什么說她不愛我,憑什么?
老頭掙開他,沾沾自喜地把一個紅本子放到桌上。
竟然是結婚證書,茉莉和老頭竟然領了結婚證書。
他抱著頭尖叫,茉莉,你出來,我要你親自對我說,你不愛我。
她不在,她去巴黎選婚紗了。
秦生頭腦發脹,脹得像只隨時都可能爆掉的氣球。
原來,茉莉的計劃竟然是和這個老頭結婚,難怪她要對他保密。
原來,她不要他了。
他變成一頭發了瘋的公牛。
瞬間,他掏出刀,老頭來不及反抗,胸口就破了一個洞。
老頭白癜風的手被染紅了,衣服被染紅了,地面被染紅了,到處都是紅,刺目得像結婚證書的顏色。
他驚醒過來。
他抓起桌上的鑰匙,奔下樓,上了那輛奔馳。他一路加速,想逃離這個地方,越快越好。
這時,他收到一條短信,很奇怪的號碼。上面說,親愛的,計劃已經實施,我也有不在場證明,如果順利的話,老頭很快會死,然后我就變成一個有錢的寡婦,等著我,我們一起遠走高飛。
是茉莉,只有她,才會叫他親愛的。
但他不明白她短信的意思,也來不及考慮,前面忽然沖出一輛大貨車,他想躲閃。他拼命踩著剎車,卻像踩在一團棉花上。
當他被大貨車吞沒的剎那,他終于明白,茉莉的計劃到底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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