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的一個春夜,拉著行李箱的小藥住進(jìn)了曾厝垵的一家青年旅社。青年旅社的老板是個年輕的男子,旅館新開的,裝修不錯,也挺干凈,最重要的是價格便宜。那時的小藥,剛從一段失敗的暴力感情中逃出來,為了避免前男友的圍追堵截,她收拾了很簡單的行禮,直接買了一趟到廈門的飛機(jī)。
到旅社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小藥住進(jìn)了一個兩人間。躺在床上,小藥的眼淚也不停歇。隔壁是一群驢友在聊天,很大聲地說著關(guān)于未來的規(guī)劃。他們的下一站會是香格里拉,從香格里拉再到成都,徒步。
他們對未來充滿了好奇和憧憬,小藥聽著,也絕望著,看不到自己的下一站。
后來,房間里又進(jìn)來另一個人。是個男人,小藥本來要疾呼為什么房間里會進(jìn)來一個男人,但還是噤了聲。她只交了一個床位的錢,有什么資格要求更多呢?物質(zhì)世界自然不似感情世界的復(fù)雜。就算她掏心掏肺地為前男友付出一切,換來的卻是他的背叛。還有她拿著證據(jù)問他時他給的一頓拳打腳踢。
新住進(jìn)來的男人個子不高,剃著光頭,背著一個大包,提著一個牛皮鼓。他跟小藥打招呼,正看到她在哭。
他是很健談的人,顧自說起來自己。從哪兒來,到哪兒去。人生短短幾十年,何不散發(fā)弄扁舟?哪有什么不開心的事兒會熬得過今晚?
看小藥不理他,他便獨自去洗漱了。洗完就躺在床上,問一聲你睡了嗎?
小藥說,沒。
他說:要不要來我這邊,靠著我哭?
小藥自然知道他的意思,但是她還是起身靠了過去。她不要流眼淚到明天。她要瀟灑一點,也奔放一點。
他抱著她,吻了她的臉。把她的眼淚一滴滴地吻進(jìn)嘴里,又吞吐到她的嘴里。問她:咸么?
她不說話。由著他吻著,褪去身上的薄衫。把她翻過去,正過來。
說不上愉悅,也沒有嫌棄。事后,小藥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了一個安穩(wěn)覺。
第二天,她醒來,才覺得有些許懊悔。她甚至都沒看清那人的樣子,他已經(jīng)收拾了行囊趕早火車了。
小藥有些失落,收拾自己的東西。這一夜歡情,競什么都沒有留下。她離開的倒不匆忙,但依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他留給她的名片。
小藥時常想起那人來。事實是,她在之后一直過著修女一樣的生活。她的身體在曾厝垵的那一夜后再也沒有對任何人開啟過。
她留在廈門做了很多工作,策劃,編輯,夜場暖舞,擺地攤。她被3個男人追求過。一個是富二代,帶著3個保鏢。在一次唱歌時,向她伸出黑手。她逃離黑社會一樣地逃開了。一個是雜志社的上司,一邊對她性騷擾,一邊扣著她的薪水不發(fā)。還有一個就是貝貝了。
貝貝是個年輕的男孩子,比小藥小了3歲,才21。貝貝是小藥在夜場跳舞時認(rèn)識的。夜場跳舞一晚上3個小時,200塊。小藥不舍得不做。貝貝很小就不上學(xué),出來打工了。貝貝跳舞特別好,長得也很帥。很多女孩子都奔著他才去的酒吧。貝貝和女孩子們跳舞,弗拉明戈,貼面舞,恰恰。
貝貝還有個人的solo秀。當(dāng)聚光燈都推向他一個人,他變成舞臺上的王,忘我地做一場淋漓盡致的表演。
本來,貝貝是誰也看不上的。喜歡上小藥也是因為一場意外。一個男人吃醋自己的女朋友喜歡貝貝,拿酒瓶砸了貝貝的頭。酒瓶碎了,貝貝開始流血,一臉一身都是。是小藥把他送到了醫(yī)院。
貝貝后來想起那個殘酷又溫暖的夜晚,小藥的胸軟軟的,她抱著他,讓他靠在自己的胸前。血染紅了她廉價的舞衣。他一睜眼,就看到她焦急擔(dān)心的眼睛。
后來的后來。貝貝不斷地靠近,小藥不斷地躲閃。一個21歲的男孩子,愛情在他的定義里就是越戰(zhàn)越勇。
貝貝問小藥:為什么不愛我?
小藥答:你太小了。
貝貝說:女大三抱金磚。
小藥笑:迷信。
貝貝說:你別以為我追你就是玩玩。我是要和你結(jié)婚的。
小藥說:我才不結(jié)婚呢。
貝貝說:那好吧,我們就先在一起,什么時候你想結(jié)婚了就結(jié)婚。
小藥癟癟嘴,拍拍他的臉:傻小子。
貝貝跟在小藥的后面,去擺地攤。幫小藥拿東西,小藥不給,他就一把搶過去,一邊跑一邊回頭逗她:來啊,來啊,來抓我啊。
他真是孩子氣。
但,也是因為貝貝,小藥體驗到了溫暖。她餓的時候,他笨手笨腳煮的一包泡面。她生理痛的時候,他急赳赳地去買止痛片。她各種累的時候,他就站在她旁邊,伸開手臂:累了就來我這里吧。
有時,小藥會很想去。但,然后呢?他們會有然后么?
小藥其實并不如表面上那么心素如簡。她總會想起前任來。她和前任一起走過了6年。從她的17歲開始。他們來自同一個地方。他是她幼兒時期的鄰居。他成績不好,算得上是個小混混。經(jīng)常騎著一輛摩托車來接送她上學(xué)。她一直記得第一次坐在他摩托車后座上時,他一加速,她的臉重重地跌到他背上的感覺。那心跳快得她都無法自制。后來她大學(xué),他跟了過去。就在她學(xué)校附近租了一間房。他們在那間小小的一居室里完成了彼此的第一次。他摟著她時,彼此都堅信一定會走完一生。這個世界上什么都不重要,愛情飲水飽。他們還養(yǎng)了一條叫乖乖的狗,是只小小的巴哥犬,和他的關(guān)系最好了。什么時候小藥一惹它,它就會搖著尾巴向他告狀,嘴里發(fā)出嗚嗚聲。
他們不是沒有愛過的。只是愛沒有敵得過時間和虛榮。時間會讓虛榮逐漸地產(chǎn)生和放大。他遇到了一個有錢的女人,愿意送他一輛寶馬。只要他做她的情人一年。
小藥的郵箱在去廈門后一直沒有打開過。一年后,她打開了那郵箱,有前任發(fā)來的一張照片,是乖乖。郵件是半年前發(fā)的,只有5個字:乖乖想你了。
小藥看著照片就哭了。她不知道為什么當(dāng)時的心硬如鐵會在這一刻變得想原諒,很柔軟。
顫抖著手指,她撥通了那個爛熟于心的電話,給前任。
他的聲音一如往常,帶著一種不經(jīng)意的懶散和性感。小藥不說話,眼淚不停歇。他問:是小藥么?
她依然不說話。
他就繼續(xù)說:小藥你好么?在廈門么?手機(jī)有歸屬地顯示。我一直在找你。我和那女人早就分開了。我等著你回來呢。你回來么?
小藥掛斷了電話。
小藥不會回去。她就算內(nèi)心再柔軟,也沒有柔軟到自虐的程度。他打她那次,一巴掌就讓她的臉立刻腫了起來,牙齦也出了血。他踢她最脆弱的地方。當(dāng)她說走,他拿刀在她眼前晃。
他都有別人了,還不肯放過她。他說:那女人只是佐餐,可以幫貼我們。我會娶你的,我和你是最合適的。
你說,他有多無恥。
小藥把他的號碼存進(jìn)了黑名單,一段往事,終于在聽到他聲音的那個片刻心死了,放下了。
小藥準(zhǔn)備留在廈門,好好生活。她會把夜場的工作辭了,然后去相親。她會嫁一個靠譜的男人,為他生兒育女,和他過完一生。
她沒有理由不幸福不是么?
貝貝不依,貝貝說,你辭職我也辭職。
她笑笑。她說,貝貝你跳舞那么好,你去北京吧。找一個演藝公司,好好發(fā)展。跳夜場太委屈你了。你還年輕,有無限的未來。你的未來不應(yīng)該只屬于夜晚。
她把一個信封遞過去,告訴他,里面是她為他買好的機(jī)票和2000元錢。她知道他賺得少,花得多。她先借他的。
她拍著他的背叮囑:要還的哦。
貝貝抱著她,不撒手,嘴里喃喃道:你一定要等我,一定要等我回來接你。
貝貝走后,小藥徹底變成了一個人。但一個人,仿佛更放松了。她決心過精彩的日子。鳳凰涅槃置之死地而后生。她辭掉了之前所有不靠譜的工作,重新找了一份電機(jī)銷售代表的工作。
她穿著職業(yè)裝,高跟鞋,把頭發(fā)高高地盤起來。本來她是以為自己做不了銷售的,可是后來她覺得這個世界上沒有做不了的工作。她要賺錢,買房子,遇到好的男人,過幸福的日子。
一切都那樣好。第一個月,她就簽了一個大單。她被破例提前轉(zhuǎn)正。時間終于把她雕琢成她喜歡的樣子。自信,勤勉,真誠,也無所畏懼。
所以,當(dāng)她接到出差到前任所在的那個城市時,她也沒有覺得絲毫不妥,更沒有畏懼。
當(dāng)她在行李處領(lǐng)行李的時候,她聽到了一個令她毛骨悚然的又熟悉的聲音。一回頭,就看見前任站在那里,微笑地看著她。
他得知了她的號碼后,就花錢復(fù)制了一張她的手機(jī)卡,監(jiān)聽了她的所有電話。他沒有工作許久了,沒有女人愿意跟一無所有的他。在小藥想起他的時候,他也總在想起她。他想起她來,總會后悔,為什么會放她走。他們那么合適。
瞧瞧她現(xiàn)在,多好,他更加覺得心如貓抓,這次,他不會放過她。
6個小時后,小藥死在了與前任共有的那個出租屋里。她不該相信他只是回去看看乖乖的邀請。他向她伸出魔爪來,她誓死反抗了。但一個有著暴力傾向的混混是不允許這樣的反抗的。他扼住了她的喉嚨,也扼住了她的尖叫。直到她的臉從白到紅到一片青紫。
貝貝到北京沒多久,就由朋友的引薦加入了一個經(jīng)紀(jì)公司。經(jīng)紀(jì)公司的老板是個光頭,最喜歡打手鼓。在一次偶然中,他撿到了貝貝落在辦公室的錢包,看到了貝貝錢包里小藥的照片。啊,是她。他與她在曾厝垵的一晚。他一直在等她的電話,也一直在找她,之后他數(shù)次致電那家青年旅社要她的名字和號碼,都無果。
貝貝問他為什么要小藥的電話時,他說:我們是故人。
他終于撥通了她的號碼,想聽到她熟悉的甜美的聲音,她一定好奇極了,為什么他能找到她。這個世界是那樣小,又是那樣甜蜜。
但他只聽到一片冰冷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