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臧懷恪碑》
全稱《唐故右武衛將軍贈工部尚書上柱國上蔡縣開國侯臧公神道碑銘》,碑石原在陜西三原縣陵前鎮三合村的臧懷恪墓前,一九八○年搬到西安碑林,和《郭家廟碑》、《顏勤禮碑》同處第三室,但不是并列一起,而是在兩碑的對面。(見圖1)在碑林可以防止碑面的進一步破損。看原碑可以發現,下半部分曾被人為敲砸,導致斑駁不堪,從拓片上看就像片片飛雪;上半部分砸碑的人夠不著,保存就相當完整(見圖2)。
原碑文中沒有立石年月。《集古錄》說作于開元十二年(公元724年),就是臧懷恪的卒年,那時候顏真卿才十五歲,當然不可能;葉奕苞《金石錄補續跋》認為刊立于廣德元年(公元763年);朱關田先生考為大歷七年(公元772年), 我認同。碑文記臧懷恪的戰功,及其死后被三次追封的榮耀,顏真卿撰文,并書。
原石337×180cm,碑額是懸針篆書“唐故東莞臧公神道碑”,根據前面文章對顏真卿篆書的認識,我判斷也是顏書。(見圖3)碑文計二十八行,每行64至68字不等。有行無列,具體原因,應該是與摹刻有關。立碑的時候顏真卿正在湖州任上,所以不是據石書寫,而是之前寫好或者在湖州寫好寄到長安,然后再由一個叫李秀巖的,復制到碑石上。
毛鳳枝《關中金石文字存逸考》中關于《臧懷恪碑》的評述,包含了很多信息,抄錄如下:
此碑雖出魯公手筆,而腕力較弱,似遜他碑。碑內有題字一行云:“翰林院待詔、光祿寺卿李秀巖模勒。”(自注:“模勒”二字,他書誤為“題額”,諦視之,實模勒二字也。)乃知此碑筆力之弱,實由模勒之故,論書者不可不知也。
李秀巖的題記在第一行,可以看出這個充翰林待詔的光祿卿書法具有相當水準,(見圖4)但問題也出在這里:李擅長的是“院體”,也就是以《集王圣教序》為標準,再加以規整的行書,筆畫出入清晰,粗細變化不大,和顏真卿的楷書有一點不兼容。因此,經他的手加工過的顏體,實際上充滿了一種融合的風味,也就是毛鳳枝所說的“弱”。另外,或許顏真卿原作的字形比預期的稍微大了一點,只好壓縮行距和字距,使碑面勉強可以容納,所以成為顏書碑刻中的特例。原碑中還有在顏真卿寫后又臨時修改的內容,是李秀巖用自己的體補寫,行書,很容易看出來,比如圖5第3行(原碑第17行)的“渭北節度使”。
毛鳳枝又說:
近來習顏書者均以此碑為圭臬。竊謂顏書之極有榘矱者,以《干祿字書》、《多寶塔》、《東方畫像贊》、《元次山碑》、《郭家廟碑》、《離堆記》殘字、《殷夫人碑》為最,雖字跡刓缺,猶系廬山真面。此外如《中興頌》、《顏家廟碑》、《八關齋會報德記》,均經后人重摹,雖具形勢,頗乏神采,精于書法者當能辨之。《宋廣平碑》雖系原石,而石質粗脆,刓缺太多,精神亦不完具也。因論《臧公碑》,故附及之。
毛鳳枝所開列的字帖,盡管見仁見智,但他的目的很明確:學碑要學原碑,本來面目,不要摹刻的替代品。這也是我這個系列不斷擴充篇幅所強調的一個重點:對待經典作品,先不做風格的價值判斷,而是想辦法查清作品的身份,是本尊還是替身,這樣才能在我們的頭腦中,對某個大師或名家排出一個相對清晰的時代風格序列。
毛鳳枝所提到的清晚期學顏體以《臧懷恪碑》為標準的風氣,現在是肯定沒有了,原因就是印刷品比較少。北京故宮博物院說是藏有明朝晚期拓本,但沒出版過。1985年陜西省博物館編,陜西人民出版社出版的《顏真卿書臧懷恪碑》,是我見到最早的印刷品,出版說明很誠實,說印的是近年的拓本,從當時的條件看,還是比較清晰,8開線裝本也樸素大方。(見圖6)吉林文史1990年出版的16開“中國著名碑帖選集”系列《臧懷恪神道碑》,沒有翻印二玄社的版權問題,用的是私人拓本,雖然比較灰,原拓本蟲蛀也布滿了每一頁,但是筆畫和字形的細節總算還有。只是原作行距比較擁擠,相互錯落,剪裱本不好處理,剪開每行都呈波浪形,沒法拼對,只好一個字一個字剪開拼,造成原作疏朗整齊的感覺。(圖7)再往后就是2008年的16開釋文本《臧懷恪碑》,屬于光明日報出版社有點莫名其妙的“中國古代經典碑帖”系列,修過版,字有些失真。(見圖8)2010年鳳凰出版傳媒集團、江蘇美術出版社的8開本“中國名家名帖經典”《臧懷恪碑》,上下冊,單字習字帖,絕對不推薦。(見圖9)
《干祿字書》
顏真卿的叔叔顏元孫撰,是一部正字的唐朝公務員必備工具書。大歷九年(公元774年),顏真卿在湖州刺史任上,書寫《干祿字書》,摹勒上石,立于湖州刺史院東廳,因撰書人俱為顏氏,所以也叫“顏氏干祿字書。”刻成后大受歡迎,發行量很大,工人晝夜傳拓才能保證需求。到了開成四年(公元839年)刺史楊漢公覺得刻石損壞的太厲害,資助顏真卿之侄顏颙根據早年拓本重刻,置于湖州墨妙亭。這兩塊石頭,行列、字數均不同,都沒有流傳下來。
宋高宗紹興壬戌(公元1142年),在四川川府梓學教授勾詠主持下,根據府尹宇文時中的兩種原刻本和楊摹本參校,互補缺損,找精通顏體的人士摹勒刻成石碑,置于潼川文廟,稱為蜀本,也就是傳世的唯一版本。
1951年,潼川文廟改建糧站和面粉廠,碑被推倒作了墻基石。后來糧站和面粉廠變成三臺師范學校,1995年,在原文廟地址上修建藝術大樓,碑又出土,被定為國家一級文物,遷置于三臺琴泉寺,建“梓州墨妙亭”保護了起來。(見圖10)
由于是二次摹刻,所以《干祿字書》書法水準,并沒有前面毛鳳枝說得那么高,它的文字學和文獻學價值遠大于書法價值。
印本只有兩個,一個是1992年施安昌編著,紫禁城出版社出版的16開本《顏真卿書干祿字書》 ,選印的是故宮藏的明拓本,(見圖11)后面缺一段勾詠的跋,用故宮的所謂南宋拓本補全。從印刷來說,膠印本無層次。后面有施安昌的研究文章,實際上是一本學術著作。兩年后海南出版社也出了個 16開的同名印本,就只是字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