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念古龍

不知不覺，這個既胖又丑還有謝頂傾向的作家已經離開這個世界快三十年了。這30年間，再沒有一部值得一觀的武俠小說，也再沒有一種讓我過目不忘的風情。被曾經的武俠江湖所激動的熱血，早就隨著這個泥沙俱下的時代一起日漸冷卻，但那個每次寫作之前都要細細剪一遍指甲的男人，卻在某種程度上永久性地塑造了我人格的一部分。

我讀過的第一本古龍小說是《蕭十一郎》，那是他中期的作品，現在看來不免有些幼稚，充斥著浪子佳人式的古老橋段。然而，這本頗為做作的小說卻帶給了我最為深刻的回憶。有時候，讀完一本小說，情節可能會忘記，但有些場景就算在時隔多少年之后都會像閃電一樣劈開你的心扉。我記得那是蕭十一郎遇到了故人風四娘，兩個落魄而凋零的人，因為重逢而喜悅，于是在深夜時分跑到一個從不打烊的路邊攤去吃面。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他們喝酒，大笑，擁抱，告別。

對，就是那個場景，它深深地雕刻了我的審美和記憶，以至于后來我看山田洋次的老片《遠山的呼喚》，看到高倉健和倍賞千惠子在空寂的鄉間夜晚互相默默傾訴的時候，居然哭了。所以你也就能理解，我多年以后跟前女友再度會面的時候，會特意挑在一個午夜的路邊攤。我們吃了點燒烤，喝了點啤酒，互相聊了幾句，更多的時候沉默不語。最后我們互道珍重，像終于完成了某種盼望已久的儀式。

這種感覺我很難說清楚，也不太好意思說出口，因為它太自戀，而這確實是古龍的標記。不管是他早期的小說還是后期的，里面彌漫著的都是這種極富畫面感的內容，所以他的小說適合拍成電影，但金庸的就不適合。

我最喜歡的一本古龍小說是《歡樂英雄》，在這本小說里，終于沒有了洋溢著畸形道德感的小李飛刀，沒有了追逐完美高大全的楚留香，沒有了故作風流瀟灑的陸小鳳。有的只是普通人，他們的名字毫不響亮，也沒什么來頭，更加沒有演繹過什么可歌可泣的人生。在經歷了輝煌和燦爛、得意與放縱之后，古龍終于寫了一個屬于平凡人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有成長的苦痛，有愛情的迸發，有友誼的積淀，那些在每一個少年的青春航程里都會一一出現的體驗，貫穿了這部小說的始終。

再后來的古龍，江郎才盡，沉迷于酒精和女色，像一個流浪漢般死去，死時無人在側，死后唯酒傍身。當我們后來盤點他一生的時候，會發現他在人格上其實有著很大的問題，和金庸這樣的天之驕子，或者梁羽生這樣的書香門第相比，古龍實實在在的是一個純粹的屌絲。他既無儒雅的外貌，也無殷實的家境，因此他在面對真實自我的時候更加艱難。

不管他后來通過塑造多少英俊的俠客來宣泄，不管在他巔峰的時候有多少美人和朋友簇擁，然而當他獨自一人進行自我探照的時候，巨大的落差揮之不去。也正是因為如此，古龍的寂寞以及古龍的情懷，能夠在30年以后依然連綿不絕，游蕩在那些不為人知的角落。因為，我們中的大多數，都曾平凡而無奈，擁有跟古龍一樣的迷茫和苦悶。不管成功與否，這些不可名狀的傷感都將伴隨我們的一生。

謹以這篇零碎雜亂的文章紀念古龍，愿古龍的文字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