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風而來

你乘風而來又隨風而去，注定的巧遇，是你，教會我什么是喜歡之情。

01

繞操場慢跑兩圈是體育老師習慣讓學生們做的熱身運動，即便是在寒風呼嘯的天氣，也沒有要打破慣例的意思。

“真的好冷啊。”A縮了縮脖子，“冬天什么的果然最討厭了。”

“這個時候好懷念夏天啊。”B插上來。

“得了吧，每年一到夏天就屬你抱怨得最厲害。”C說道。

莎蕾一直不說話，本來跑步的時候聊天就不是理智的事，但聽到了身邊兩人關于“夏天”的討論時，不由得加入話題。

“夏天是個好季節，我最喜歡了。”她說。

“哎?以前你可不是這樣的立場啊。”

“對啊，蚊子又多天氣又熱，一出門就會被曬黑，恨不得一到那個時候就到南半球去，這些可是我們達成共識的地方哎!”B表示不解。

“呵呵，”莎蕾笑意更深，瞇起了眼睛，“因為……”充分吊足了對方的胃口之后才繼續開口，“有西瓜。”

“切。”換來了不屑。

女生笑而不語，深呼吸一下說著：“好，一口氣跑完兩圈”，之后就加快了速度，把眾人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等等，別那么快!”身后的人抱怨。

冬季的風一點都不輕柔，迎面拂來的時候整張臉只覺冰涼一片，莎蕾更加懷念夏季的感覺了。

明媚的晴空，此起彼伏的蟬鳴，突如其來的陣雨。更因為，夏天到來的時候，有想見的人。

莎蕾輕輕垂下眼簾，仿佛看到了那樣的畫面，金色的陽光穿過碧綠繁茂的植物，樹下的少年對著自己徐徐微笑。

“枝繁……”不自覺地，她念出這個名字。

而與此同時，同班的理宵早就跑完兩圈，回教室抓起書包后實行他的逃課計劃。

理宵先將書包扔到圍墻外面，翻上圍墻輕盈落地，又一次成功的行動。

但這次，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在直徑一米的范圍內發現自己的書包。疑惑地保持蹲地姿勢時有個身影走近自己，隨即耳邊響起一個好聽的聲音。

“這樣把東西直接從墻那邊扔過來，可能會嚇到路過的行人哦。”

理宵抬起頭與她對上目光，恬靜的少女，聲音清冷，感覺不出絲毫情緒。

雖是第一次見面，總覺得面孔有些熟悉。于是目光不由得在她臉上停留得久了些。

女生也沒有繼續說話，任由好奇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手中還拿著他的書包。

蹲在地上目光向上直視的男生，穿著裙子保持站立姿勢的少女……被對方當做是喜歡偷窺的變態可就不妙了呀。理宵心想，雖然確實在那個瞬間想到了奇怪的東西。

“紫色的。”對方又說話了。

“哎?”理宵表示萬分不解。

“內褲是紫色的。”波瀾不驚的少女，聲音依舊四平八穩。

“……”

一秒之后，理宵立刻從沉默狀態轉變為“不小心把風油精當眼藥水使用”后的清醒與刺激，連連向后退了好幾步貼著墻擺手說著：“你誤會了我不是變態。”

“哦……”氣定神閑，她眨了眨眼睛，長而卷曲的睫毛像極了漂亮的人偶，“我還以為你想知道。”

直視的目光依然清亮如泉水，卻讓人忽然莫名地覺得“壓力好大”。

也就是在那時，記憶一下子清晰，難怪會覺得對方有幾分熟悉，這樣不知道是用“天真”還是“傻瓜”一樣與常識脫節的個性，和某人還真是如出一轍。

先前還帶著幾分猶豫的猜測，現在卻是百分之百的肯定了。

理宵站起來，微笑著看向她：“你就是泠錦吧，枝繁的雙胞胎妹妹。”

周圍的空氣起了細微的波動，風掠過時吹亂了女生烏黑整齊的長直發，而她眼中此時有了萬分驚訝的神色，精致的人偶有了表情。

但也僅止于此，即刻之后她又恢復了之前的從容淡定，只微微動了動嘴唇，語調不緊不慢：“為什么你會知道?”隨后又想起，哥哥不止一次提起他在這里交了新朋友的事情。那，會是他們嗎?

看來真的是她，理宵心想，終于，百聞不如一見。

笑容越發燦爛，他說：“枝繁提起過你。”

泠錦雙手將書包遞上前：“你的。”

“謝謝。”理宵接過，“那家伙呢?現在在哪里?這次探親會在這里呆多久?鋼琴比賽結果怎樣?”

哥哥那家伙，一定是編了奇怪的身份和故事吧，那個笨蛋!她心里埋怨道。于是，對于這一連串問題，她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只能以一貫的沉默應對。

和枝繁的形容一模一樣呢，理宵想，被用“冬天”來比喻的少女。

“對了，莎蕾見到你一定會很高興呢，那家伙可是從去年夏天到現在都一直很想念某人哦。”笑的時候瞇起了眼角。

泠錦捕捉到了話語和表情中的某種暗示，卻只加深了眼眸中的灰色調，男生講了什么沒仔細留意，手忽然被對方抓住，未等她反應過來，便被少年一路帶著小跑。

理宵笑著說：“一定要讓莎蕾見見你!”

02

理宵帶她去了打工的面包店，他在這里認識了莎蕾，也認識了枝繁。

店里最近的冬日熱飲買一送一，抹茶和巧克力味的蛋糕也是新品，他熱情地盡著地主之誼。

“吶，泠錦，”理宵試著和她聊天，“這么冷的天氣還穿裙子不冷嗎?”現在的女生為了漂亮也可真是勇猛啊。

泠錦搖搖頭。

“泠錦有什么愛好呢?”

“飛行。”

“……”

“還有堆雪人。”

“堆、堆雪人是嗎，哈、哈哈……”

尷尬之時，門外傳來刺耳的自行車剎車聲，然后是莎蕾以極快的速度氣鼓鼓地走向這里。

“理宵你這個混蛋!又逃最后一節的自修課!知不知道放假前發的作業是以公斤來計算的啊!害我要幫你把一堆新發的資料帶回來，肩膀都要脫臼了!!”聲音大得玻璃都要抖動。

男生淡然用勺子攪著玻璃杯中的飲料，決定不予理會。

“逃課可不是好事情呀。”年輕女子的聲音，溫和柔軟，讓本毫不在意的少年忽然紅了耳根。

“就是，霞筱姐姐你好好說說她嘛!”莎蕾插起了腰。

“我要是有這樣一個經常逃課的學生，真要頭痛死啦。”霞筱說。

“才……才不會呢，我可是很聰明的!”他急急辯道。

“這位，是女朋友嗎?”她又問。

泠錦咬著吸管，杯子捧在手中，眨了眨特別無辜的雙眼。

“不是!不是啦!”理宵紅了臉，“是泠錦哦!枝繁的雙胞胎妹妹泠錦!”

莎蕾這才注意到一旁的女生，看到她的瞬間，仿佛夏季陣雨時的風刮過耳邊，簡短但急速，掠過后還會于耳膜內殘留嗡嗡之聲。

冷錦，枝繁……

泠錦望了過來與她對視，漆黑的眼眸，相似的面部輪廓，熟悉的氣息。

相較她，枝繁的雙眼更細更長一些，眉毛不似泠錦的彎彎柳葉，面部線條柔和卻還是可見分明的棱角，更為剛毅陽光。

即便在理宵看來幾乎一樣的雙胞胎，莎蕾還是只一眼，就能說出許多分別。

因為是自己喜歡的人，是在空閑時間不由自主會想念的人，所以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天一樣，在少年離去的一年又五個多月。

嗡嗡的聲音變大了，好像許多蟬的翅膀，幾千只幾萬只地一起撲騰，氣流由此產生波動，猶如陣雨前云層的翻滾。

風起云涌把天遮成一片灰蒙，飛沙走石迷住了人的視線。

莎蕾忽然覺得有些恍惚，就好像，時光忽然把她拽回了一年前的夏天。

03

那時是最熱的正午，太陽猛烈得幾乎能把柏油路曬化，行人更是少得可憐。

莎蕾一邊走一邊想自己是在發什么瘋，被忽然想吃蕎麥糕這種無厘頭的強烈念頭折磨，大義凜然出了門，然而買到手之后卻又立刻沒了興趣，只得自作孽不可活地頂著毒辣的太陽原路返回。

“那邊的女生。”莎蕾經過步行街廣場時被一個聲音叫住，她回過頭，見到中心花壇的大樹下，陌生的少年蹲在地上沖她招手，笑容明媚燦爛。

元氣的模樣讓莎蕾心情不知不覺變得好起來，之前類似“快要熱死了”的討厭感也消失了。

“有什么事嗎?”

“其實呢，我有個不情之請，”少年起身，低頭拍平衣服的褶皺，目光緩緩向上直至與她視線相對。眼睛明亮，笑容清爽，帶著孩子氣的活力和自信。

橘色的陽光透過細細碎碎的樹葉間的縫隙灑落在他身上，微微起了風，光影輕輕搖晃，在他身上落下金色的印記，消失，又落下，時隱時現。

少年眉眼中多了幾分神秘：“你想看魔術嗎?”

他的聲音好聽，笑容爽朗。說話間已經走到了面前，伴隨著涼風習習，拂面而來，略過她的發絲。清爽的綠葉氣息，就像夏天。

男生手指在她耳邊擦過，伸回來時指上停著一只好看的金絲雀，下一秒鳥兒拍了拍翅膀落到她肩上。

“你看后邊。”

莎蕾頭往后一轉，卻并沒有看到什么，回過頭的時候艷麗的玫瑰花束展現在眼前，正欲接過時它們化作白鴿，展翅飛向了高空。

“接下來，給你看這個。”少年從袖口中變出一條潔白的絲質手絹，表演起別的。

都是些簡單的小把戲，卻讓人心情愉快。

“表演結束。”

莎蕾輕輕鼓掌。

“那么，”男生攤開手掌伸向她，面色誠懇。“表演費兩元。”

“哎?”

“其實……”男生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腦袋，“我的錢包掉了，但忽然特別想吃冰淇淋，所以。就只好想出這個法子啦。”

“哈?”

“但是成功的次數不多啊，整個上午觀眾才沒幾個，而且這個時候人很少呢，”輕嘆一聲，頗為苦惱的樣子，“之前還被當成了奇怪的家伙呀。”

“一直都在做這樣的事情?”女生瞪大了眼睛，“為了吃冰淇琳?”

“是的，我很努力哦。”驕傲的語氣。

莎蕾捂住嘴，可笑聲還是從指縫中漏出來，引來了他的不解，無辜的眼神像極了寵物狗。“抱歉抱歉”，她從零錢包里掏出兩個硬幣，“給你。”又補充了一句，“很棒的魔術呀，我很喜歡。”

“哎?真的真的?”他的表情就像幼兒園里被老師夸獎后的小孩子，眼睛帶著欣喜的光。在漂亮女生面前表演魔術時被對方的男友一直用殺人般的目光威脅，為小男孩表演時對方母親一把拉走孩子并且怒目而視問他“你想對我的孩子做什么?”，相比之前這樣那樣的遭遇，眼前的少女實在是太溫暖人心了。

從口袋里掏出一些硬幣數了數，一共8元，“夠嗎?”他問莎蕾。

“綽綽有余。”她答，“能讓你吃兩人份。”

“真的?那太好了。”他忽然拉起她的手，奔向不遠處的便利店，語氣歡快，“做為你喜歡這表演的報答，我請你吃冰淇琳吧。”

“哎?”手被男生牽著，她驚訝地望著素不相識的少年。真是奇怪的家伙，她心想。

“啊，對了你的名字是?”

少年回頭望她一眼，笑著說出自己的名字。

“枝繁。”

莎蕾陷入回憶沉默不語，直至霞筱帶著欣喜的聲音把她拉回現實。

“啊，是去年夏天來店里打工的那個男生?”霞筱一臉恍然大悟，“是個很有趣的人呢!這是他雙胞胎妹妹呀?真可愛!”

“哥哥承蒙你們照顧了，”泠錦道，“一定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吧。”

“哪里，添了不少快樂才是真的。”霞筱笑著說。“他一進來就說‘只要能天天吃到這里新出爐的面包，免費打工都可以’呢!”

“第一天來打工就預支了將來的薪水買了店里的每種面包，在一個上午消滅了17種口味的面包后，午飯時間依舊能面不改色興致勃勃吃掉三碗飯的大食量者!”理宵道。

“打工目的是為了有足夠的零花錢買各種吃的，然后，在那么熱的天氣為人表演魔術目的是買冰淇琳……”莎蕾提起枝繁也開始滔滔不絕，“在這里再次看到他的時候，嚇了我一跳呢!”

第一次是純屬意外的遇見，揮別之后不過爾爾。你只是剛剛經過，而我也只是恰巧遇見，如此而已。然而再次見面時，卻將結論早早推翻，將它定義成了命中注定的邂逅，不然每天遇到的那么多陌生人，卻為什么偏偏是你停下了腳步，成為了心中那個特別的唯一?

莎蕾忽然停止了興奮，神情未變，然而心里微妙的轉變，讓她接下來變得安靜起來。

理宵向泠錦講著枝繁的種種趣事。

“越來越覺得他是個脫線的家伙，完全不能用常理來理解。”

“最大的興趣愛好似乎就是吃遍美食，單純而無憂無慮，總能給周圍帶來快樂，讓人忍不住逗兩下……這樣的形容，讓人想到寵物呢!”

泠錦靜靜聽著，不時輕點一下頭。

“今年暑假的時候，他怎么沒來玩?”理宵問。

“啊……他有事情忙。”泠錦答。

莎蕾眼中閃過失落。夏天的風今年也經過了這里，但少年沒有在她眼前出現。可就算見面，又該說些什么呢?她垂下了頭。

“吶，小錦也來這里打工吧!”霞筱雙手一拍，“正好接下來是長假，可以兼職呢!”

泠錦搖了搖頭：“我有別的事要做。”

“哎，那還真是遺憾了，原本還想說‘來這里打工的話每天都可以提供免費蛋糕的’，真是遺憾了。”霞筱展開食物誘惑策略。

泠錦似有一秒的遲疑，看了一眼窗外后，還是恭恭敬敬說了告辭。

眼看這招對女生無效，霞筱立刻抓住少年的肩膀微笑著說：“讓理宵送送你吧，路上遇到壞人可就糟糕了呢。”

理宵剛想抱怨天又還沒有黑這個理由也太牽強了吧，卻又說不出拒絕的話，剛想起身，只覺得另一只肩膀上傳來一陣痛，抬頭向那看去，收到了莎蕾“順便打聽下枝繁的事，拜托了”的眼神。

可惡的女人們，男生頓感無力。

“那么，一起走吧。”他說。

04

如果說枝繁是聒噪得令人很想給他一拳的類型，泠錦則是沉默到讓人覺得難安和不自然。理宵默默無奈。時不時說一些發生在那個夏天的趣事，也只會得到對方給出不超過三個字的回應。

“不快點的話，車子就要開走咯。”理宵忽然抓住手腕小跑起來。“到城北的巴士錯過一班后可有得等。”

什么城北?泠錦云里霧里被拽著走，莫名地被拉到公交站的某巴士前，疑惑又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沒有零錢嗎?”理宵于是掏出公交卡給她，“明天見啊。”

心情復雜地接過后，泠錦跟著隊伍前面的人上了巴士，感謝男生熱心的同時又禁不住埋怨起那個愛編造人類身份的笨蛋哥哥來。看了看手中的公交卡，記得以前公交都是投圓圓的硬幣的，現在……換成了這種方的嗎?疑惑之后，她把公交卡扔進了投幣箱。

“小姑娘想什么呢，怎么把公交卡扔進去了，太粗心啦。”司機大叔哈哈大笑。

難道……不是這樣使用的?!泠錦大為驚訝。和愛熱鬧的哥哥不一樣，她對這里的世界可不太了解。

第二天泠錦去店里的時候只有霞筱在，以萬分抱歉的語氣說了不小心把公交卡弄丟的事情，當然只說是丟了，沒有具體說明是怎么弄丟的。

霞筱呵呵笑著說沒關系，來這里打工的話很快就可以有張新的公交卡，然后順利誘拐成功。

“這個，給你。”見到理宵，冷錦忙將禮物恭恭敬敬遞了上去，“為了表示弄丟公交卡的歉意。”

“啊，謝謝。”理宵心想現在這樣講禮貌的孩子已經很少了，用手帕把禮物包起來的人更加少得可以。打開之后，出現在手掌中的是一片晶瑩的雪。紙剪成的、啤酒瓶蓋大小的雪花。

兄妹兩個，都喜歡送人剪紙嗎，理宵想。

記得莎蕾生日時，枝繁送的禮物，是一枚綠葉，翠綠的卡紙上，展現著堪稱完美的細節。女生無比珍愛，一直夾在日記本里。

真是有趣的兄妹。理宵不覺笑出聲來，

“不用在意的啦，一張公交卡而已，”他說，“你的禮物比它珍貴多了。好棒，自己剪的嗎?好厲害呀!”

“真的嗎?”她問，隨后臉上有些不好意思。她喜歡用剪刀將各種圖案細心剪出，花朵或各種小動物。那是用簡單的魔法就可以做到的事，不用說一片雪，剪出一座城堡也是輕而易舉，而且更為精致美觀，所以她的禮物對其他人來說不足為奇。唯有枝繁會不停夸贊，現在，多了叫做理宵的少年。

05

泠錦在空閑時打起短工，理宵教她怎樣使用柜臺的機器，在她一下子記不住客人“多奶少糖半溫加胚芽不要放椰果”等要求時，理宵會出現在她背后說“我幫你記著呢”，一下子讓她舒了一口氣。

“不要一直只躲在我后面，要去多交些朋友啦，”泠錦想起枝繁曾對她說，“啊，如果是理宵的話，你一定很快和他成為朋友的，那家伙呀……”他說了很多很多夸獎的詞，讓她對這個未見面的人類少年充滿了期待。

果然是個好相處的人。不會讓自己太緊張無措，泠錦想，也許是哥哥的話起到了催眠效果，又也許是因為他和枝繁有相像的地方。

泠錦又一次不小心弄錯了客人的單子，客人皺著眉頭說：“我看你前面也弄錯好幾個了，到底在想什么呀”，理宵忙出面替她道歉。對方一直碎碎念咬著不放，表情和語氣都不那么友好，少年插著手瞪著對方說：“愛買不買，錢還你。”對方氣得嚷著：“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家店”，而后憤憤離去。

“是我的不對。”她怯怯地說。

“你是新手嘛，總有出錯的時候，對方也不該那么兇。”少年露出爽朗的笑容。

“店里少了一個顧客，”她露出惋惜的神情，“他說這輩子都不會來這里了。”

理宵被逗笑：“誰稀罕他呀!”又道，“誰也不能欺負我朋友的妹妹!”

“有句話枝繁說的不對，”少年說，“你一點也不像冬天。冬天冷冰冰的，可你不是。你更像雪地里藏在樹背后的小兔子。很想出去卻又小心翼翼地四處探尋。”

我才不是兔子呢，泠錦心想，枝繁喜歡吃醬兔肉，她才不要以后被哥哥取笑“吃掉你”。

打工時，冷錦還會偷偷觀察莎蕾。枝繁說起很多那個夏天發生的趣事，他不斷說起理宵怎樣，卻很少提起莎蕾。就算提到也立刻一筆帶過，連同笑容里的那絲愁緒一起倉皇逃跑。

他以為這樣就可以掩飾得很好，怎么就忘記了自己的妹妹有讀心術呢?

枝繁喜歡莎蕾，莎蕾也喜歡枝繁。

莎蕾無時無刻不在思念她遇到的少年，理宵能夠在第一眼見到自己時叫出名字。

冷錦不曾與人類有過這樣奇妙的聯系，甚至同族的朋友也很少。

她更加羨慕起哥哥枝繁，他是怎樣做到能和任何人成為朋友的呢?神界、精靈和人類，帶著神清氣爽的笑容，輕易就能跨越了距離與差別。

枝繁曾笑著說，泠錦，你會讀心術真好，不像我，完全猜不透別人的心思，像個傻瓜一樣。

可是，即便有了讀心術，泠錦還是不怎么懂得那些微妙的感情。而且有時，恰恰因為知道太多，反而更加不知所措。

理宵端著新烤好的面包出來，泠錦心跳快了一拍。霞筱說：“幫我把架子上的東西拿一下”，又說，“個子高的男生就是有優勢呀”，少年立刻放下了東西走過去，埋下了頭，因這一兩句話默默高興。理宵喜歡霞筱，但是霞筱不會喜歡他。她大少年五歲，手指上戴著昨天收到的戒指。

“真漂亮!”莎蕾夸道。

“是呀，昨天男友向我求婚啦!”霞筱滿是喜悅。

少年別過臉，把新出爐的面包一個個擺好。

冬日的夜降得很快，理宵隨便買了點東西當做晚飯，在步行街的一家又一家精品店流連。他在那里遇到冷錦，穿著短裙的她被幾個染著頭發的少年圍著，茫然的眼睛望著他們，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小姑娘，手機號碼多少呀?”

“穿這么點不冷嗎?一起去吃火鍋怎樣?”

理宵立刻沖了過去，大叫著“滾”，粗暴地推開他們，然后拉著她的手快速逃離。

“為什么要跑?”泠錦問。

“不跑難道還等他們追上來打嗎?”他看一眼女生，“你和冰山的形象真的越來越遠哎。”一邊跑，他一邊說，“我還真希望你冷得讓剛才那幫人一身哆嗦呢!”

“他們其實并不是壞人。”泠錦很認真地說，是哥哥的話，應該是微笑著和他們打招呼，閑聊幾句后帶她離開吧，說不定還會一起坐下來吃火鍋什么的，而不是像理宵這樣。

“你不該那么兇的。”她說。

“你呀……”理宵有點哭笑不得，“我可不管他們是不是真的壞人，只知道如果你被別人欺負，就真的糟糕啦!”跑一陣后他們停下，喘口氣休息后男生說：“幫我挑一件禮物吧，女生喜歡什么我還真不知道。”

泠錦望了他幾眼，沒有說話，隨后點了點頭。

06

“放棄吧，不會有結果的。”

每次看到那兩人，泠錦都很想對他們說這樣的話。

“繼續沉迷只會更加痛苦，所以，請放棄吧。”

一次次都想開口，結果還是選擇沉默。

終于有一次，將想說的話全部開口。

“不會有結果的，喜歡上枝繁的話。”泠錦端起紅茶小啜一口，一如既往淡漠平靜的口吻。

時機與場合并不是那么恰當。

十五分鐘之前是莎蕾開心地拎著蛋糕來邀請兩人去家里做客的情景。

五分鐘之前氣氛依然歡快融洽。

一分鐘前莎蕾說“我去切蛋糕”。

沒有任何預兆，忽然就說了那樣的話。

廚房與客廳只有一門之隔，所以完全聽得到客廳里傳來的聲音，莎蕾原本歡快的心頓時“噔”了一下，導致這一刀切下去時，蛋糕上的奶油倒在了托盤以外的地方，收回神，她決定不去理會。

“喜歡上某人卻不甚了解，往往是錯誤戀情的開始。”

“如果一開始知道彼此間的不同，就不會有這么多放不下的執念。”

難得一口氣說出這么多字的泠錦，抬起眼眸望向廚房方向，眼睛正好對上轉過身來的莎蕾。

“泠錦。你在說什么呀!”理宵一時沒了主意，他不知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更不知這種情況下他該插手還是由女生們自己去解決。

“所以還是放棄的好，莎蕾。”她又望向理宵，“你也是，霞筱絕對不會喜歡你的。”

理宵心里一驚。

“啊……我知道的……”自己都未察覺，眼淚已經在打轉，莎蕾肩膀微微顫抖，“這樣的喜歡是不會有結果的，我知道的啊……關于他的事。”

眼淚已經一陣陣往下掉落，跌到蛋糕的草莓上，成為鮮紅的顏色中晶瑩的一點。抽了抽鼻子，莎蕾調整氣息，拿刀的手卻還是不穩，切下歪歪扭扭的一刀，草莓掉在了地上。

蛋糕已經不能被切成完美好看的形狀了。

“你竟然知道?”泠錦驚訝。

“嗯。”莎蕾點點頭，嘴角有苦澀的咸味，手一抖，刀“咣當”一聲跌在地上，聲音格外刺耳。

“喂，小蕾!”理宵一個箭步沖到她身邊，“怎么了?別哭啊。”

泠錦任何時候都是沉著冷靜的，不緩不急走過來，拾起地上的水果刀，洗干凈，放好，再來安慰她：“別哭。”

“既然知道不會有結果，就不要繼續喜歡下去，早點放棄才是明智之舉。”冷靜的少女徐徐說著。

“喂!你!”這句話也刺到了理宵，于是他的語氣不那么好，“你懂些什么!有什么資格隨便說那種話!”

“天越來越冷，”泠錦說，“是起風的時候了，那么，”她打開廚房的窗戶，“我先告辭。”

話未說完，理宵只見她迅速地一個躍步，從窗口跳了下去。

這里是十五樓。

“啊啊啊!!!”理宵嚇呆了，怒氣全部化成尖叫，趴到窗戶邊往下看，心臟都差點破體而出。

莎蕾倒是很鎮定。

“不用擔心，”她說，“那兩兄妹不是人類。”

“啥!!!”只能說莎蕾的話起到了反效果，理宵更覺驚悚了。不是人?難道還是鬼嗎?!

“呵呵，”莎蕾終于因他的反應破涕為笑，走至窗前，向上望了一眼天空，“他們是風。”

“哎?”理宵傻了眼。

07

記憶中的那個夏天，少年隨著東南風來到這里。

莎蕾做出告白之后，枝繁卻是一副為難的表情。

“對不起，”他說，“我不能接受。如果我早點發現就好了，那樣的話，一定不會讓你喜歡上我的。”只要自己單方面的喜歡著就好，這樣的結局只會更加難過。

莎蕾覺得受到了比告白失敗更大的打擊，神情錯愕地望向他。

不明白他這樣說的用意，卻見到了對方眼里比自己更多的傷心。

“請不要在意，沒關系的。”這副模樣，反倒是讓莎蕾很想安慰他，“真的不用這樣。”她連連擺手。

夏夜的風拂過，吹動兩人的發絲。

“是有了喜歡的人嗎?”莎蕾垂下頭輕聲問。

枝繁搖搖頭：“對不起。”我們之間不可以，連“喜歡”我也不能對你說。

風越來越大了，周圍的樹葉開始抖動。

“莎蕾，”枝繁忽然開口，“想不想知道騎在風上飛翔的方法?”

“哎?”

還未反應過來，只發覺風聲大作，迷住了眼，手被少年緊緊抓住，待再次睜開時，已然發現自己正處于高空之上。

身下是虛無的空氣，卻感覺到坐在實物之上，詫異之余只見一道銀光閃過隨后消失。

她看到虛無的風震翅飛翔，寬大的羽翼掠過這城市，身下的上古傳說之物，由風幻化，若隱若現的線條勾勒出它的神韻。

高空之上它低低鳴叫一聲。劃破了沉悶的空氣。

少年自東南方而來，立于鳳鳥之上，向人們傳達夏季的信息。

枝繁背對她。發絲在風中浮動，衣物簌簌作響。

“明白了嗎?”他問。

莎蕾還是不能從激動中平息。“枝繁………”她神情復雜地顫顫開口。

“嗯。”男生應道，微側面頰，向下注視她。

少年的瞳孔此時已變成寶石一樣的深綠色，臉上是兒童般的驕傲和神氣。

“我是夏季風的使者，枝繁。”

08

“那么，泠錦是冬季風的使者嗎?”

室外寒風呼呼掠過，理宵給莎蕾遞上紙巾，沉默坐在一旁。他望著窗外，想起初次從枝繁口中得知泠錦時的情景。

那是在炎熱夏季一次停電時偶然聊起的。

空調電扇全都罷工，降暑工具只有扇子和最自然的清風，聊起了夏天討厭的炎熱，又說起冬天難耐的嚴寒，“冬天”一詞讓枝繁忽然想到了泠錦，于是告訴大家說：“其實我有個雙胞胎妹妹哦!幸運的話，你們可以在冬天的時候遇到她。”

“為什么要等到冬天?”莎蕾問。

“呃……因為這個暑假她很忙，”枝繁吸了一口冰鎮飲料，想了想后繼續說道，“興趣班啊，輔導課啊，啊對了，還要為鋼琴比賽做準備，總之就是沒有空閑啦。”他編出了一堆故事，讓他人類少年的身份合理可信。

枝繁臉上的笑容十分燦爛：“她的名字叫泠錦，屬于冰山形的，不愛怎么說話，性格和我完全相反。”

“冰山啊……”理宵瞄一眼陽光少年的枝繁，“還是難以想象，和你個性不同的雙胞胎妹妹。”

“用比喻的話，我是夏天，她是冬天。”

“吶，寒假的時候我們再聚在一起玩好不好?”莎蕾一臉期待，“我、理宵、枝繁還有你妹妹，四個人一起去玩。”

然后，就是在這個季節與她相識。

出現在冬天，卻不像冬天，與其說是冷漠，不如說是笨拙。

“他們是風。”理宵重復了一遍莎蕾的話，“那樣的話，還真是沒有結果啊。”

“你還不是一樣?”莎蕾不服氣，“竟然喜歡霞筱姐姐，她可是有未婚夫的哎!”

理宵沒有出聲。

“泠錦說得對。我們都該放棄。”莎蕾嘆氣，“要是能把他從記憶里刪除該多好，那樣就不會像現在這樣難過了。”

“傻瓜，”理宵的聲音透著暖意，“反正喜歡上的也不是個壞家伙，偶爾想念一下又有什么關系?”

曾經喜歡過的是個怎樣的人，對方的個性和笑容，那些讓你喜歡的部分想起來的時候都會覺得舒心，又不是很討厭的回憶，為什么一定要強迫自己忘記?

理宵想起自己，不喜歡念書的他和家人總是輕易就能起了沖突，父母不由分說請了家教老師并剝奪了玩電腦的權利，他直接將不滿表現出來，當著外人的面長輩臉上自然掛不住，卻正是這位外人巧妙地平息了他們的怒氣。

一些微笑和簡單話語，那么普通，偏偏化腐朽為神奇，叫他每次對學習的厭惡變成了“這道題該怎么解?”，一個學期后他的成績有所提高，老師也笑著告別：“我的志向是糕點烘焙師，現在終于有能力開一家自己的面包店啦，以后有空來光顧哦。”他想說我對餅干面包可不感興趣，卻還是在路過那里的時候買幾袋回去，后來干脆去了那里打工。

默默地，藏在心底喜歡著。

“能夠遇到她，我很高興。”理宵拍了拍女生的頭。他想起那日買的禮物，正是準備為她獻上，并說出那句“祝你幸福”。

“是嗎?”莎蕾笑笑，“謝謝，我感覺現在好多了。”

09

捕捉一捧流沙時，你把它緊緊抓在手里握住，能感覺到手中滿滿的充實。隨后沙粒從指縫流過，伴隨沙沙作響的聲音，最后攤開手掌，也還是能看到掌心少許的沙粒。

那么，如果想捕捉的是風呢?

抑或是比風還要虛幻的，無法得到回應的戀愛?

莎蕾躺在床上，望著白色的天花板，攤開手，張開五指，卻沒有碰到任何東西。

它明明無處不在，卻又抓不住，握不緊，無論怎么捕捉，手心里只會虛無一片，就好像不存在一樣。

無跡可尋，短暫的擁有或是流逝的過程，甚至連這些都沒有。

像風一樣的喜歡之情。無從捕捉。

“晚上好。”

她聽到陽臺上傳來聲音。打開窗戶去看，果然是泠錦。

“我來道別。”泠錦說，“該去下一個城市了。”

“這么快?真是短暫的相處時光呀。”

“忘了枝繁比較好哦。”

莎蕾搖了搖頭：“不用了。”

“不怕一直哭鼻子?”

莎蕾垂下眼眸微笑：“很有趣的記憶不是嗎?夏季風使者的枝繁，冬季風使者的泠錦，一對雙胞胎兄妹，我曾經和他們相識，真是難以置信。”

“風是捕捉不到的，”泠錦望著她的眼睛，“只要記得他來過，就可以了。”

“嗯，”莎蕾重重點頭，“那么，下一次，四個人可以一起玩嗎?飲品優惠可是限時的哦。”

“有點難呢，”泠錦頗為苦惱，“因為，我和他來這里的季節不一樣。”

“是呢。”莎蕾笑了，“理宵那邊也告別了嗎?”

泠錦忽然臉一紅，神色有短暫的慌亂：“我說了那樣的話，他一定，很討厭我吧?”情不自禁喜歡上一個人是什么樣的心情，她無法理解，所謂的理智何嘗不是冷漠和自以為是呢?理宵，也只是在以自己的方式守護喜歡的人而已啊。

“怎么會呢?”莎營微笑，“泠錦是個招人喜歡的孩子呀。”

這種喜歡和那種喜歡，到底有什么不同?御風的少女很想知道。理宵對自己的喜歡又是哪種呢?

夜幕漆黑，風掠過城市上空，帶來冬天的氣息，泠錦望了望南方，抬手捋捋被風吹亂的劉海。

“我該走了。”

風聲更大了，衣服都刷刷作響，莎蕾看到，無色無形的風，此刻卻因隱約顯現的線條有了具體的模樣，像國畫中凌云的神龍，而泠錦，立在它的脖頸之上，威風凜凜。

“那么，再見。”

少女頷首，駕風而去，那一瞬風大得讓人睜不開眼睛。她去告別理宵，輕輕說了“謝謝”，還有“再見”。謝謝你，我好像有些知道兩者的區別了。再見，我喜歡的少年。

風過后并不是了了無痕。注定的巧遇，是你，教會我什么是喜歡之情。

你乘風而來又隨風而去，短短地在這里逗留，送來一段美好的回憶。

那些愛意飄散在風里無法捕捉，然而憂傷我也會一并接受。

因那些悲喜全是由你而生，與我而言都是饋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