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缺憾的愛

我小時候學過那么兩三年的舞蹈，后來由于種種原因就堅決地放棄了。那時候我媽每天在藝術學院的樓里逮我去上課，我躲到男廁所去，她就在男廁所門口堵我。但最后實在拗不過我，只好放棄了。很多年后說起當年的事來，我跟我媽說，您當年真應該逼著我學舞蹈，那我現在身材也更好，個兒也能更高點兒不是。我媽當時氣得差點兒給我一巴掌。一個在國外一流樂隊里拉中提琴的男人對我說，他四歲時爸爸拿著皮帶逼著他練琴，所以小時候他特別恨他爸，現在想想卻很感激，至少爸爸讓他有了這么一個不用看人臉色吃飯的本事，讓他活得很自在。

并不是說我媽當初放棄就不對，朋友爸爸的逼迫就對。很多年后，當我自己也長成大人，面對著這個千變萬化的不靠譜的世界時，還依然會有找不到北、不知所措的時候。我明白，我的父母也只是普通人，可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和判斷，也可能做出錯誤的決定，但是沒有人會在一開始的時候就知道什么是錯的什么是對的。沒有人是先知，每個人都是在摸著石頭過河，和命運在賭博，為人父母也是如此。

因為當過老師，我和孩子、父母都有過很密切的接觸。我曾經看到過四十歲的大姐在我面前落淚；看到過家財萬貫的七尺漢子被兒子氣得大哭；有當大法官的媽媽來問我她女兒習慣性撒謊需要不需要去看精神科；碰到過男孩喜歡上女孩，每天尋死覓活……我們一群大人都琢磨不明白這孩子到底該怎么弄，怎么弄都不對。這些父母很多人在工作上很出色，在為人處世上也很有想法，但面對自己的孩子時，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辦。

養一個孩子，又不是養一只小貓小狗那么簡單，誰能保證自己做得百分之百正確？我第一次開家長會的時候，教室里坐了滿滿當當的中年人，有工人、職員、銀行主管、法官……當我講到怎么給孩子輔導英文時，大多數家長都會像小學生一樣拿出本子來記?？粗麄?，我想起一句話——可憐天下父母心。

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百分百之正確的父母？其實，學習接受自己不完美的、會犯錯誤的父母，學會接受那個不完全懂得自己、不那么理解自己的父母，不也是一個孩子成長的過程嗎？很久以前看《大河戀》，印象最深的是當布拉德?皮特扮演的兒子死后，父親在他的葬禮上說的那句話：“?有時候，我們全心全意愛一個人，即便不能完全理解他?！边@就是父母給我們的愛的方式。雖然不是很理解我們，但是還是給予我們完整的愛。我一直記得這句話，因此每當和父母無法溝通的時候，不理解他們的時候，我會告訴自己，他們老了，思想跟不上時代了，他們當年沒有我這么好的條件，他們沒有讀過什么書，他們土，沒有見過世面，他們害怕，他們面對這個世界的進步很茫然。但無論如何，他們才是在這個世界上可以給我無私的愛的那個人。

真理固然重要，但是站在我面前的，不是國際大專辯論賽的對手，不是我的敵人，所以我不能因為我做的事情是正確的，就試圖不顧一切地擊敗他們，更不應該用傷害性的話來擊敗他們。每次有觀念意見上的不同的時候，我都會提醒自己別忘記對他們說：“無論如何，我是愛你的?！?/p>

想到父母干過的那些不靠譜的莽撞的事，想到他們的那些錯誤和缺點，想到他們的偉大和卑微，想到他們身為普普通通的小人物，也一樣是茫然失措地面對著這個大時代，卻掙扎著給了我他們能給的一切，我很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