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且不如一只妖

每年夏天，電視臺總會重播《西游記》。唐僧賣萌、悟空耍帥的橋段，我是百看不厭。這其中最令我歡喜的就是可以看見一個個貌美如花的女妖精。取經路上，她們前赴后繼，一個女妖精倒下，還有下一個等著。她們一個比一個執著地愛著唐僧，悟空的金箍棒頭總是碧血斑斑。

想來，連妖精界都是這樣，在愛情面前男女不平等。做男妖比做女妖快活許多，男妖好歹憑著一己神通，可以擄些姑娘、公主來寵著哄著。而那些女妖，千百年來空守著一副好皮囊，只為一個唐僧，一朝遇著了唐僧，有身家的大多被收回肉身，重新成為神仙菩薩們的奴仆；沒有身家的，哪怕你的本事再了得、武藝再高強，也不免“渾身酥軟，死在坡前”，再被呆子一頓釘耙，搗為肉泥，連做奴做仆的機會都沒有。

所謂愛情是女人的全部，原來在妖精界也通用，甚至更極致。也難怪，那些妖精本就是人想出來的，而那些妖氣，分明就是女人氣。

妖精思凡，所以苦心積慮，下來人間?？刹幌?，人間并沒有她們想象得那么美，至少，人的感情，尚不如她們來得純粹。她們癡癡地下來，只為得到一份人類的感情，到頭來才發現，愛得癡纏的是女子，戀得決絕的是精怪——唯獨少見一個男人的影兒！妖精總歸是妖精，恁是比肉眼凡胎的女子看得通透。難不成她們上千上萬年的道行都是白修煉的？

李碧華筆下的《青蛇》里，白素貞就是這樣一只妖精，她有一雙極冷的眼，看透了世間紛擾。她說，“你看，這里有一叢花，我說最愛的是那一朵，有一個人聽見了，他自我身邊走過去，慢慢兒摘取，替我插戴起來，哎！這真是人生難以形容的樂趣?！?/p>

多聰明透頂的妖，她哪里是真的墜入情網，簡直是自己跟自己玩了一場游戲。人間并不是那么美好，她早就知曉了。做了一千年的白蛇，相比洞穴的寂寞和無聊，哪怕這人世間沒有男人，一朵花的樂趣，也足以讓她雙手奉上千年的修煉了。

所以，面對許仙這個平庸至此的男人，她也忍了。你以為她看不透這個男人的不忠、不堪和不值嗎？不，她都知道。只是她太明白，紅塵之中，哪一份情愛能纖塵不染？何況，再美好的戀情，也長不過百年，既然大家都這樣麻木地過下去，作為一只妖，也就從了吧。

也許，人有多少種活法，妖就有多少種活法。我以為死在悟空棒下的妖大多會死不瞑目，可沒準在她們看來，正是死得其時、死得其所。你看那女兒國國王，雙目含情依依不舍送走“御弟哥哥”，連自己的心也送走了。倒是琵琶精姑娘的“你若不從，便吃了你”，敢愛敢恨，終不負我心。

她們來過這個不那么可愛的人世，聽過一朵花的綻放，愛過一個不值得愛的男人，最后死在一個不明不白的人手里，一杯黃土把風流掩去，對她們來說，已經是最好的結局。跟她們相比，我們的一生又有什么不同，只是比她們活得稍微長一點而已。

即便我們不用苦修即成肉身，可紅塵數載，誰都不肯將心放在一朵花的芬芳上，到頭來，銀絲滿頭，皺紋遍身，活那么久，又有什么意思？生命的深度上，尚且不如一只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