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汪曾祺的《大淖記事》和王安憶的《小鮑莊》在文化視角和寫作姿態上呈現出同曲異調的特點。他們的文化視角都不約而同地轉向了民間鄉土。然而,他們書寫的姿態又表現出鮮明而獨特的個性。對汪曾祺而言是由城返鄉的回歸者的戀鄉情結的投射,而對王安憶來說則是由城入鄉的外來者的審視。
關鍵詞:《大淖記事》 《小鮑莊》 文化視角 寫作姿態
研究界很少有人會直接把汪曾祺和王安憶聯系起來。似乎在大家的意識之中,汪曾祺先生作為京派小說的傳人,其更多的筆墨是在懷舊的筆調中對故土風俗人情的表現與彰顯,而王安憶的主要創作則是從知青文學逐漸轉向了對現代都市的文學書寫,他們的創作風格迥然有別。但當把汪曾祺的《大淖記事》與王安憶的《小鮑莊》相互參照互比,卻可從中解讀到另一種意味。汪曾祺寫于1981年的《大淖記事》與王安憶寫于1984年的《小鮑莊》,它們都誕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都是改革開放以后在文學界興起的另一種奇葩。在經歷十年的“文革”創傷以后,諸多知識分子紛紛通過文字表達著對那個泯滅人性的時代的傷痛與控訴,以此產生了如火如荼的傷痕文學、反思文學、改革文學等。而他們則是先后把文學的筆端轉向了最具有原始感、最鮮活又質樸的地方,在對自然風光和民俗風情人事的書寫中,表達了對鄉民的生存方式與生活狀態的關注與思考。這種書寫轉向,既有兩位作家不謀而合的共同追求,亦有各自獨特的風格和特點。本文則主要著重從文化視角和寫作姿態這兩個方面來探討其同曲異調的表現以及背后所隱含的深層次原因。
一、文化視角的共性
這種關注與思考首先表現在文化視角方面。他們都把文化視角轉向了民間。民間作為一種敘事空間,也代表了一種敘事立場。民間的風土人情成為作家的創作素材。陳思和說:“知識分子把自己隱藏在民間,用‘講述老百姓的故事’作為認知世界的出發點,來表達原先難以表述的對時代的認識。”① 作為知識分子的汪曾祺和王安憶也分別在《大淖記事》和《小鮑莊》中表現出了對存在于主流視野與空間之外的民間文化與民間生存形態的觀照和認知。
(一)共性之處——對美的發現 在《大淖記事》和《小鮑莊》中,作者都不約而同地通過對異域之地中的人物故事的表現,描繪出了鄉間自然美、人情美、人性美的美好畫面,并亦同時關注著與鄉民生活情趣息息相關的民間傳統戲曲文化的變遷。首先是自然美——神秘之地。一個是發生在大淖水鄉的記事,一個是發生在小鮑莊上的記事。這兩個地方都是非常偏僻而又秀麗的地方,這兩個地方也都帶有十分顯著的歷史神秘感;其次是人情美。都是在這樣的世外之地,作者筆下的主要人物都是一群游離于主流生活地域和主流制度之外的人。鄉民們淳樸而又勤懇的生活態度和與世無爭的達觀心態也為人情之美孕育出了一片廣闊的心靈沃土;再次是人性美。這里的鄉民之間不僅有著很質樸的人情之美,而且這里世世代代影響和傳承下來的民土風情也同樣為他們人性的張揚提供了一片廣闊的土壤。他們有著鮮活的個性和頑強的生命力,尤其突出地表現在女性身上。我們從中可以強烈地感受到無論是汪曾祺筆下的女性,還是王安憶筆下的女性,她們的生命力都是那么頑強而堅韌。
最后是民間戲為代表的本土文化。鄉間的沃土與中國世世代代的子民的生命是緊緊相連息息相關的。人們不僅在此繁衍生息,同時也在這里通過他們獨特的方式感受著生命的變動和歷史的演變。而傳統的民間戲曲,雖然存在于主流文化之外,但卻在鄉間找到賴以生存的土壤,在歲月的變遷之中,若即若離、若隱若現地傳承著、發展著,以其微弱的光束觀照著大地子民的心靈,與鄉民的生活起伏沉潛緊緊相依。
汪曾祺和王安憶都不約而同地把關注的視角投向了民間,在傳統文化廣博而深厚的資源中,他們又都表達出了對于民間傳統戲曲的一種青睞和偏愛。可見,在這里的民間戲曲,所代表的不只是為在此繁衍生息的鄉民提供一種淳樸的樂趣,更象征了在廣大天地之外,民間所留存的鄉村傳統文化對于鄉民生存的一種見證和寬慰。正如汪曾祺談到:“我的小說里有些風俗畫成分,是很自然的。但是不能為寫風俗而寫風俗。作為小說,寫風俗是為了寫人。”② 他也認為“風俗,不論是自然形成的,還是包含一定的人為的成分(如自上而下的推行),都反映了一個民族對生活的摯愛,對‘活著’所感到的歡娛”③。這種藝術根源自民間,又回歸到民間,以其強大的生命力深入到每一個鄉民的骨子里,甚至形成了“集體無意識”流淌在我們的血液里繼續傳承下去。這也是在“文革”災難之后,當人們普遍地對盲目的虛偽的理想主義厭棄之后,對于心靈家園的重新找尋與皈依;這也是對民間傳統文化的重新發現與認知,民間的戲曲在這里對于鄉民來說猶如天籟之音,滌蕩著人們的心靈;這也是兩位作者,在新時期文學里,帶給飽經滄桑的人們一種淳樸而深厚的文化關懷。
(二)共性之因 這兩位作家之所以會在文化視
角的選取上都把目光都積聚在民間的田野之間,都傾心于對自然之美、人情之美、人性之美的表現以及對民間戲曲魅力的贊揚,這種相似文化視野之下的文化關懷都與兩位作家創作的時代背景和“文革”的苦難經歷影響以及不謀而合的文學追求有關。
從創作的時代背景來看,《大淖記事》和《小鮑莊》都產生于20世紀80年代初期,都屬于新時期的新文學。它們均是在十年“文革”結束后,在1978年十一屆三中全會所倡導的“解放思想”的政治背景之下產生
的。它們都是在政治環境給予了文學世界相對寬松的表達空間之時,作家們在文學上的一種比較含蓄的富有隱喻色彩的表現。同時,“文革”的苦難經歷也對他們的創作產生了重要影響。他們雖然不是同一個時代環境下出生的人(汪曾祺先生出生于1920年,而王安憶出生于1954年),但是他們都共同經歷了“文革”的十年浩劫。這場遍布中華大地的文化災難,也讓中國的知識分子深切地體會到政治的殘酷與血腥。這種刻骨銘心的苦難,在知識分子的身心也都留下了深刻的烙印。汪曾祺和王安憶自然也不例外。對汪曾祺來說,十年“文革”中的生活讓他嘗盡了人世間的酸甜苦辣。“文革”時期,汪曾祺所經歷的心靈壓抑,做人做事的戰戰兢兢,人生起伏顛沛流離。在看慣了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飽嘗艱難困苦之后,當他重拾文學之筆吐露心聲之語時,兒時生活的美好、鄉間里美好的人事和對美好的心靈的追尋與渴望在他的筆下熠熠生輝。汪曾祺的年少時光亦正是在故鄉高郵之地生活的美好光景。而對王安憶來說,她是建國后在新中國的時代大環境下出生和在“左翼”革命家庭中成長起來的知識青年。
1954年出生的她,在“文革”發生之時正是青春年少的菁菁年華里,卻不得不隨著政治政策的安排從都市的上海到邊遠的安徽五河插隊,開始了她的知青生活。這樣的知青生活使她在和鄉土的近距離接觸中加深了對鄉土的發現和認識。在《農村:影響了我的審美方
式——王安憶談知青文學》中,王安憶談道:“城市是一個人造的環境,講究的是效率,它把許多過程都省略了,而農村是一個很感性的、審美化的世界,土地柔軟而清潔,莊稼從播種、生長到收割,我們勞作的每一個過程都非常具體,非常感性,是一種藝術化的過程。農村對我作為一個作家來說很重要。農村是一切生命的根。我當年正是在黯淡的心情、強烈的青春期憂郁中,對農村的環境、自然的方式留下了鮮明的印象。人在寂寞抑郁的時候,感覺總是很敏銳。”④ 由此可見,鄉土生活都與他們的青春時光相依相伴。在共同走過了十年“文革”的苦難時代之后,當他們再回首時,都深切地對自己青春年少的時光不約而同的回憶與追尋。在這樣的回望之中,鄉村的自然風光與人文風俗自然而然地在他們筆下變成栩栩如生的文字,變成他們一生中揮之不去的永久記憶。
在文學追求上,當時的文壇正如火如荼地對“文革”的苦難不斷地揭露和控訴,深陷“傷痕”“反思”“改革”之中不能自拔之時,汪曾祺的《大淖記事》和王安憶的《小鮑莊》可謂是別具一格的突破與創新性表現,他們都顯得比較冷靜和淡定地選擇了從民間這個敘事空間和立場來反觀社會。這也是在面對“文革”時代潮流的裹挾之下的承受之痛時,他們均以間接隱性的方式表達了對時代的感傷回憶,同時都自覺地避免了過于直白的書寫方式。可以說,其中汪曾祺通過文化視角對故鄉的依戀加以表現和王安憶在創作中對農村的地域性特色的追求,也是讓他們不謀而合的重要原因。
二、寫作姿態的個性——對美的態度
如果說閱讀《大淖記事》的感受是像在觀賞與品味一幅以山川為背景、以往來人丁為點綴的國畫,那么閱讀《小鮑莊》的感受則更像是跟隨作者的文字在遙遠的山間的一次徒步旅行。它們都與那山那水那人有關,但卻又讓我們體悟到字里行間洋溢著不同的審美趣味,感受到其中不同的審美風格。這種不同體會,主要源于兩位作家在寫作姿態上不同的個性和特點。
(一)不同之處 如果說汪曾祺的《大淖記事》重在對鄉間自然風光與人文風俗的表現,那么王安憶的《小鮑莊》則重在對鄉土的人文歷史的挖掘。這從其在小說結構和人物故事的布局就顯而易見。《大淖記事》在第一部分傾其筆墨描繪和表現大淖水鄉的自然風光和南北兩面的各有特色的風情,讓我們看到大淖的四季里:春初水暖時,沙洲之翠綠;夏日微風中,草色之宜人;秋日枯黃時,收獲之喜慶;冬天下雪季,皚皚之白雪。在這種環境之下作者再一一展開人物故事,表達了對美好人性的追求與熱愛。這里的自然環境與人物故事的發生與發展亦是融合在一起,人物故事的布局相對緊密。而在《小鮑莊》中開篇寫到七天七夜的大雨排山倒海的襲來,由此引入小鮑莊的來歷與祖上治水的傳說。在此背景之下再寫人物故事。其小說結構打破了傳統的小說結構安排,并且穿梭于其間的人物故事的演進也相對分散。但在相對分散的結構和故事之中,對小鮑莊的仁義風氣演變的深入挖掘則成為貫穿小說始終的一條隱性線索。
同時,雖然他們都不約而同地關注到外來勢力對鄉土的入侵,但是他們表現出的態度也是不一樣的。這里的“外力入侵”主要指的是源于鄉村之外的外來勢力及其背后所隱含的話語權力對鄉村的浸透與影響。在《大淖記事》中,所謂的外來勢力主要指的是“由輪船公司對面的巷子轉東大街,往西不遠,有一個道士觀,叫做煉陽觀。現在沒有道士了,里面住了不到一營水上保安隊”⑤。劉號長就是這水上保安隊的主要負責人。他們的住所象征著傳統的道文化在此的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新的勢力與權力。“他們名義上歸縣政府管轄,餉銀卻由縣商會開銷,水上保安隊的任務是下鄉剿土匪。”⑥ 在這里,可見“縣政府”“縣商會”的勢力對大淖之鄉的侵入。“他們是保護地方紳商的軍人,身后有靠山,即或出一點什么事,誰也無奈他何。因此,這些大爺就覺得不風流風流,實在對不起自己,也辜負了別人。”⑦ 劉號長破了巧云的身子,但是得知巧云和十一子在一起的時候,便勃然大怒甚至不惜痛打十一子。他們之所以敢如此的囂張與放肆,關鍵在于他們背后依仗的縣政府與縣商會的勢力。以至于當大淖的鄉民對十一子受傷之事到縣政府請愿時,“他們向縣政府遞了呈子,要求保安隊把姓劉的交出來”,得到的結果是“縣政府沒有答復”。接著錫匠們上街游行表示抗議,游行繼續了三天。“第三天,他們舉行了‘頂香請愿’。”⑧ 這時候,縣政府才有所反應,于是集體處理這件事。
鄉民為十一子游行示威表示反抗,這也是鄉民對于外來權力入侵的一種反抗。這種反抗,看似勝利了,實際上還是失敗了。因為“過了兩天,劉號長就由兩個弟兄持槍護送,悄悄地走了。他被調到三垛去當了稅警”⑨。其實,從文中我們可以知曉對于巧云被劉號長壞了身子,這樣的事在大淖并不是第一次發生。可是,唯獨巧云壞了身子,讓大家都備感惋惜。而十一子為了巧云所承受的遭遇也讓大家十分痛心甚至怒火中燒似的聯合反抗。在這里,巧云和十一子都寄寓了鄉民們對美好人事和理想的一種熱愛與贊揚。魯迅先生曾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巧云和十一子的遭遇,是一種象征,象征著質樸的鄉間文化遭遇權勢話語的沖擊時,鄉民的反抗是果敢的卻也是無力的。因此,包括小說最后的結尾,也是作者滿懷悲憫之情留給大家的一絲溫情與慰藉。這樣的結尾,看似難得的一種完滿,而實際上卻已是累累傷痕。鄉民對外來勢力的反抗表面上是勝利了,實際上已經完全失敗了。面對失敗,鄉民們能夠做的依然是鼓起生命的勇氣,像巧云面對苦難一樣,頑強而堅韌地活下去。
在《小鮑莊》中,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個美好的身影走向了消亡——撈渣的離去。撈渣雖是一個孩子,但他重仁義,善良,懂事,體貼,又不乏活潑可愛。撈渣的消亡不單是因為這樣具有真善美的美好人物的生命的消逝,更在于縣文化部對此的另一番“改造”與“標榜”。文中分別三次提到縣里的“吉普車”來到小鮑莊。縣上地區上都紛紛派人來了解和記錄撈渣的生平事跡,先是地區《曉星報》的記者老胡同志找到鮑仁文合作寫出了《鮑山下的小英雄》,隨后是縣文化館的老王和一位省里來的省報記者來到鮑彥川家采訪,省里要大力宣傳撈渣,便創作了《幼苗新風——記舍己為人小英雄鮑仁平》還有省里出版社的作家和編輯整理出來的《小英雄的故事》,最后甚至縣里批示給鮑彥川家提供木材、水泥蓋房子,而撈渣也遷墳立碑,縣委書記講話獻花等。這一系列的作為,這種號召與呼吁的過程實際上是對撈渣原本所具有的本質意義的消解,是權勢話語在鄉間的建構與擴張。這也相當于是一種外來勢力的到來,正在潛移默化、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改變著生活在小鮑莊里的鄉民的生命狀態。雖然撈渣的英勇事跡得到了縣里文化組織部的認可,樹碑立傳到處宣傳,但事實上,正如作者自己談到《小鮑莊》時所說:“其實《小鮑莊》恰恰是寫了最后一個仁義之子的死,我的基調是反諷的。那個結尾很重要:許多人都因撈渣之死改變了生活。如鮑秉義重新娶妻,拾來也找到了沖破成規的機會,文化子娶了哥哥的童養媳為妻,這些在農村都是犯的大忌的!鮑仁文也借助撈渣的宣傳滿足了作家夢的幻想,等等。”⑩ 作者甚至說道:“我想,撈渣是一個代大家受過的形象。或者說,這小孩的死,正是宣布了仁義的徹底崩潰!許多人從撈渣之死獲得了好處,這本身就是非仁義的。”{11}
可見,汪曾祺的《大淖記事》中飽含著一種隱含的悲悼之痛,帶有隱喻的悲劇性。而王安憶的《小鮑莊》在平和的敘事背后更彰顯出反諷的批判力量。
(二)不同之因 他們之所以會有如此不同的寫
作姿態,主要跟他們不同的創作心理機制有關。對汪曾祺來說,從1980年的《受戒》到1981年的《大淖記事》都意味著他的一種復出與回歸;而對王安憶來說,1984年的《小鮑莊》更像是這位青年作家的一種嘗試和反叛。
1.回歸者——汪曾祺由城返鄉的回歸者的戀鄉情結的投射
汪曾祺對鄉村是由衷的親近與喜愛。作家的自然人格與社會人格在鄉土之間是融為一體的。《大淖記事》之中作者營造出了一種美好的意境。汪曾祺青春
期都在故鄉高郵之地度過了非常美好的童年少年時光。故鄉故土故人都帶給他美好的回憶與眷戀。對于在20世紀20年代出生的汪曾祺,其19歲闊別家鄉奔赴異地求學與成長。后又師從沈從文先生。從文先生筆下的湘西鳳凰,從文先生的創作主張與追求都對汪曾祺產生了深刻的影響。特別是當汪曾祺獨自在外地闖蕩之時,生性天真的他卻命途多舛,歷經了許多社會的變動和生活的艱辛,汪曾祺在《作為抒情詩的散文化小說》一文中也說“中國各種運動,我是一個全過程”{12}。善良文弱的他,飽嘗了顛沛流離之痛楚與無奈。“鄉土小說作家自己往往就是一個故土的逃離者與異域他鄉的流寓者。一般來說,和現代西方鄉土小說所不同的是,中國的絕大多數鄉土小說作家,甚至說百分之百的成功鄉土作家都是地域性鄉土的逃離者,只有當他們在進入城市文化圈后,才能更深刻地感受到鄉村文化的真實狀態;也只有當他們重返‘精神故鄉’時,才能在兩種文明的反差中找到其描寫的視點。”{13} 對汪曾祺先生來說亦如是。當現實生活一而再再而三都沒有他想象中那么詩意時,重返故土之鄉并對美和美好人性孜孜地追求使得“他把作者、人物、風俗、故事‘物我兩忘’地熔為一爐,揭示的正是那生生不息的永恒的生命光彩”{14}。
這樣的人世經歷,這樣的流離輾轉之后,當汪曾祺重新執筆之時,此時已是“六十知天命”之時,其滿懷淡泊與坦然的心境在文學中寄語了一份真摯的追尋與緬懷。這是作者由城返鄉的一種回歸,是作者滿腹的戀鄉情結在文字之中的投射。這種滿腹的眷戀與回歸的心態,也使得其對鄉土人事的表現更多一份天然的熱忱與身心合一的超脫和悅然。
2.外來者——王安憶由城入鄉的外來者的審視
對王安憶來說,1954年出生于南京的她,在1955年便隨“左翼”作家母親茹志鵑移居上海。城市生活伴隨著她走過豆蔻年華。而對農村的親歷主要源自1970年到安徽五河插隊時的體驗。在《小鮑莊》中亦有著王安憶知青生活的影子。她自己談道:“我去安徽插隊,那地方叫做大劉隊。大劉隊是由一個大莊和兩個小莊組成的,大莊叫大劉莊,小莊叫小崗上,另一個便叫小鮑莊。”{15} 可以說,這也是王安憶的女性參與在《小鮑莊》中對自己建構的神話影子的記錄。她對于鄉土的認知是作為由城入鄉的外來者的審視。這種外來者的身份與審視的距離,使得她對鄉土文化的洞察更為客觀、冷靜和深刻。在《農村:影響了我的審美方式》的訪談中,王安憶對農村的感受真實可感:“(知青生活對你的影響是不是終身的?)沒有,我和別人不一樣。我始終不能適應農村,不能和農村水乳交融,心境總是很抑郁,這也許和我去的地方有關系,那是一個很世故的中原農村,有著相當成熟的本地文化。”{16} 作家對農村的一種格格不入之感,使得其和鄉土產生了審美的距離。因此,汪曾祺在《大淖記事》的字里行間營造出的那份恬淡的意境之美和在清新明麗的文字之中飽含的深情是王安憶在《小鮑莊》中所沒有的。王安憶的《小鮑莊》更多一份敏銳的審視和理性的深沉。
三、結 語
在新時期,當走過“文革”的苦難之后,汪曾祺的《大淖記事》和王安憶的《小鮑莊》的出現,從一定程度上可見現代文學時期兩大主要的鄉土小說創作的文學傳統得以復蘇與發展。一個傳統是以魯迅為代表的鄉土寫實小說流派。從《吶喊》《彷徨》始,“魯迅是站在‘五四’啟蒙知識分子的立場來書寫鄉土的,其全部鄉土小說都滲透著對‘鄉土人’那種無法適應現代社會與文化變革的精神狀態的真誠而強烈的痛心和批判態度”。另一個主要傳統是以廢名、沈從文為代表的鄉土浪漫派小說作家群。汪曾祺帶著浪漫情懷從鄉土情結回歸民間,王安憶帶著現實批判從知青經歷感知鄉村世界,在共鳴的時代思潮之中,他們發出了各自的聲音。他們從不同的層面上再現了現代社會權力入侵鄉土文化后民間的生存狀態,從某種程度上也預感到鄉村的時代命運,這對于我們把握中國當代鄉土文化心理變遷有一定的啟發意義。同時,他們在創作中對“異域情調”和“地方色彩”的發掘,也在某種程度上與后來的尋根文學主張暗合。在這一點上亦可以說他們的創作也為后來的尋根文學的興盛與發展埋下了厚重的伏筆。
① 陳思和.中國當代文學史教程[M].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8:363.
②③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4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350.
④⑩{11}{15} 王安憶.王安憶說[N].湖南文藝出版社,2003:107,31,31—32,107.
⑤⑥⑦⑧⑨ 汪曾祺.汪曾祺文集[M].廣西人民出版社,2006:246,246,247—248,250—251,251.
{12} 汪曾祺.汪曾祺全集(第8卷)[M].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1998:73.
{13} 丁帆. 中國鄉土小說史[M].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
2007:26.
{14} 嚴家炎主編.二十世紀中國文學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0:231.
{16} 吳義勤等主編.王安憶研究資料[C].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6:35.
作 者:雷 超,西南大學文學院在讀碩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為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魏思思 E-mail:mzxswss@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