耽美文學探析

2012-04-29 00:00:00姚培娜

名作欣賞·學術版 2012年10期

摘要:耽美文學作為一種亞文化在中國內地的出現，有其深刻的外在和內在原因。現代女性從各方面都要求絕對的平等和心理強勢，但是由于傳統文化和傳統道德的內化，使得部分女性只能通過耽美文學這種迂回的途徑來表達自己的內心需求，耽美文學依然是男性霸權下妥協的產物。

關鍵詞:耽美同人女男權社會女性需求

耽美一詞來源于日本語，意為“唯美、浪漫之意”。這個詞最早出現在上世紀40年代日本近代文學中，指的是一種文學流派，為反對自然主義文學而呈現的另一種文學寫作風格:耽美派。耽美派的最初本意是“反對暴露人性的丑惡面為主的自然主義，并想找出官能美、陶醉其中追求文學的意義”①。算是浪漫主義的一個分支，它包括很多題材，如武俠、玄幻、推理、近代歷史、同性愛等，總之，一切可以給讀者以純粹美享受的題材，都可以是耽美的題材，包括日本文學巨匠三島由紀夫在內的大批小說家都曾受過此影響。但是60年代之后，被日本漫畫界引用，這個詞逐漸從原意中脫離，引申為代之一切“美型的男性”以及“男性和男性之間不涉及繁殖的唯美愛情故事，即BL(Boy?蒺s Love)，最后更發展為同性戀漫畫的代稱之一”②。我們今天所說的耽美，就主要是指這種被日本漫畫界引用之后的狹義上的耽美。

耽美文學，是指以描寫美型的男性，以及男性和男性之間不涉及繁殖的唯美愛情故事為主要內容的文學作品。“它們是憑借著日本動漫的影響力和互聯網而在中國風升水起的。”③ 值得注意的是，耽美和耽美文學并不是同性戀和同志文學的衍生品，而是日本動漫文化的延伸。耽美不等同于同性戀，耽美文學不等同于同志文學。相較于同性戀而言，耽美是一種更加理想、更加唯美、更加純潔的愛情;相比同志文學的寫實風格，耽美文學用女性的審美視角，用女性的筆觸來描寫美型男性之間那種可望而不可即的唯美戀情。更有一種說法稱:“將文或圖用詞句或畫筆描繪得極為美麗，到達了唯美的境界，就叫耽美。”④

耽美文學的傳播者和接受者。耽美、耽美文學，甚至耽美文化的傳授者，被稱為“同人女”或者“腐女”。要了解什么是“同人女”就要首先理解什么是“同人”，所謂的“‘同人’一詞來源于日本語，是指有相同志向的人們、同好，在原作或原型的基礎上進行的再創作”⑤。“同人女”“原指進行同人創作的女性群體，后常特指創作與欣賞耽美類同人作品的女性。現在這一詞匯經常被誤用為泛指創作與欣賞一切(而不僅限于同人)耽美文學與美術作品的女性。”⑥ 比如，人們所熟悉的動漫《灌籃高手》，“同人女”會借助里面的人物形象，進行二次創作，人物還是里面的人物，故事卻已經是自己的故事。“腐女”是“腐女子”的簡稱，“‘腐女子’一詞源自于日語，腐女子的‘腐’在日文有無可救藥的意思，‘腐女子’是專門指稱對男男愛情類作品情有獨鐘的女性，通常是喜歡此類作品的女性之間彼此自嘲的講法。”⑦ 如果說最開始的“同人女”和“腐女”之間的區別還比較明顯的話，現在這兩個概念在國內基本上可以互相代替。需要解釋的是，“腐女”或者“同人女”并非女同性戀者，最初進行耽美文學創作和閱讀的，基本全部為異性戀的女性，隨著耽美文學的不斷發展，現在也有一少部分男性和同性戀者介入其中，但他們的初衷和目的，和“同人女”還是有所差別的。

魯迅說過，同一部作品，“就因讀者的眼光而有種種:經學家看見《易》，道學家看見淫，才子看見纏綿，革命家看見排滿，流言家看見宮闈秘事……”⑧ 今天，打開網絡，我們不難發現，對于一些我們所熟知的電影、電視，甚至經典的文學作品，都出現了一種另類的解讀:經典的《梁祝》，不再是被封建禮教所殘害的愛情悲劇，而是因為梁山伯在愛上祝英臺之后，結果發現她是個女的，只好這輩子不了了之，下輩子再續前緣;徐克導演的賀歲片《龍門飛甲》，當陳坤所扮演的西廠總督雨化田和李連杰所扮演的周淮安被卷入風暴之中的時候，電影院里大批的觀眾驚呼，原來這才是真愛啊!鑒于著名導演蓋·里奇的《大偵探福爾摩斯1》在“腐女”群體中的巨大影響力，人們對于福爾摩斯和華生之間的感情糾葛一直牽腸掛肚，以至于《大偵探福爾摩斯2》一出來，電影院立刻被大批的“腐女”所攻占。類似于這樣的現象解讀已經屢見不鮮，也引起了一些媒體和相關方面的關注，但是對于這方面全面、深入、系統的研究卻一直鮮少有人進行，以至于普通大眾對耽美存在著一些誤解，對“同人女”存在偏見。

20世紀90年代早期，耽美文化傳入我國內地，隨著經濟的發展和互聯網的普及，在21世紀迅速被內地的廣大青少年女性群體所接受并且得到廣泛傳播。這些作為傳受者的女性群體，隱藏在網絡背后，但是我們還是找到了她們的一些共通性的，她們多是接受過高等教育、物質生活相對比較富足的女性，尤其是最早接觸到耽美的一批“同人女”，這方面的特征更加明顯。

那么，耽美、耽美文學、耽美文化，何以在短短二十年間得以在這樣一批女性當中如此廣泛的傳播?這與經濟的發展和互聯網的普及固然分不開，但更重要的卻是耽美滿足了女性的需求，適應了社會發展的需要。

首先，唯美、純愛

耽美文學的語言、用詞、情感的描寫、人物的塑造，細膩、華麗、唯美至上。對此，著名社會學家李銀河認為，耽美滿足了女性的審美需求。

這種用極其唯美的筆觸所描寫的禁忌之愛，被很多人認為是不現實的理想主義的愛情，與現實生活中

的實際情況不相符。現今社會中，愛情似乎帶著很強的目的性，喪失了它本該有的純真和浪漫，在婚姻里所承載的重量，無形中就開始被房子、車子、金錢、地位等和物質有關的東西所量化，于是有很多人用胡塞爾現象學的還原理論，嘗試著要把愛情懸置繁殖、懸置婚姻等一切除愛情本身之外的目的性。耽美文學的“故事內容和人物形象都被刻畫得更為唯美、浪漫、細膩，它從女性的審美和情感觸動點來描述一種可望不可即的戀愛狀態，兩美型男性之間的愛情，被塑造成一種有悖于傳統倫理但又美好純粹得讓人同情和向往的戀情”⑨。愛情被描寫成可以超越生死、種族、性別、身份、地位的。“大概藝術和同性戀一樣，是最沒用的東西。”⑩ 不涉及繁殖，不涉及傳承，不涉及任何實用的和功利的東西，愛就是他們唯一的目的，他們在一起，只是因為想要在一起。

理想和現實之間，產生了無法逾越的鴻溝，虛構的愛情越是符合她們的理想，就越使得她們對現實愛情和現實中的男性更加不滿和失落，躲在自己虛幻的愛情城堡里，在虛構的故事中尋找審美上、精神上的慰藉和滿足，這自然減少了和現實中的男性接觸交往，造成現在大批智慧、學歷、經濟甚至美貌兼具的剩女、宅女。一些自稱大型生活服務類的節目如《非誠勿擾》之類收視率節節攀升，便是不爭的事實。

其次，禁忌、刺激、好奇

中國自古以來注重陰陽調和，信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耽美文學描寫的是經過美化的男人和男人之間不涉及繁殖的愛情故事，這與中國傳統的男女主流愛情觀相沖突，耽美成為一種亞文化，耽美文學無疑成了一種邊緣文學，帶上了禁忌的美感。

很多人最初看耽美小說的原因是因為看多了言情、武俠之類的小說，感覺沒有了新鮮感，所有的文章都是一個套路，故事情節老套，人物塑造刻板，完全停留在讀者的閱讀經驗期待視野之內，沒有任何讓讀者感覺眼前一亮的東西，缺乏新意和創造性，更不用提什么延留和共鳴的效果了，一目十行，讀過即忘。

耽美帶給了她們不一樣的感受，男人和男人之間的愛情是她們身為女性所無法切身去體會的;對異性世界的好奇，對這種違反了一般的倫理道德、敢于突破世俗眼光絕美綻放之愛的閱讀和管窺，帶著一種新奇感和刺激感的滿足。錢鍾書在《談藝錄》里說，“意識中有偏向，則潛意識中能生相克之反向”{11}。受中國傳統價值觀的影響，中國現代社會大部分的女性，無論在外表和語言上多么叛逆、不羈，潛意識里還是會有一種對不起老祖宗的羞愧在。在中國傳統文化要求女性矜持、保守的社會風氣下，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去滿足對異性的好奇和窺探，渴望與眾不同的刺激和突破，可謂是一種無奈的折中。

再次，直接、平等、自我意識

無論是傳統文學還是現實生活，女性在愛情中總是處在被動地位，男性掌握著主導權，女性太主動或者太急切，都會被人所詬病，而在耽美文學中，戀愛雙方在地位上是平等的，各有自己的事業和人生，可以互相幫助，但不會出現絕對的依附，雙方“只是感情上的依戀，但沒有人身上的依附”{12}。

耽美文學的創作者絕大部分為異性戀的女性，站在女性的視角，按照女性的審美需求，去塑造她們認為理想的男性形象。在傳統文學中，尤其是在一些傳統的男性作家作品中，女性始終處在一個被男性觀賞的狀態，經常被符號化、模式化和臉譜化。但是在耽美文學里，女性作家以自己的筆觸來描寫男人，“女性不再是被欣賞的對象，對讀者而言，她們是欣賞者，就作者而言，她們主宰著筆下男性的命運。女性處在觀賞者甚至主宰者的地位”{13}。

現今社會要求女性獨立，有自我意識，不能只是男人的附庸，或者是男人用來證明自己存在價值的符

號，但是受幾千年來傳統觀念的影響，她們理智上接受了這種教育，道德和傳統的內化卻導致她們畏縮不前，使得她們比以前任何時代的女性都更加矛盾和無奈。這種復雜的情緒，總是要找到一種發泄口的，耽美文學的出現，恰恰迎合了這種女性需求，“當社會化將人的角色概念塑造成主流社會所認同的行為模式時，人們要反叛或者說是越軌的成本就很大，甚至可能出現被社會隔離的狀態。因此，非同性戀讀者對耽美小說的沉迷就是在越軌與遵循中尋找一種成本與收益的平衡”{14}。

最后，感官享受

耽美作品中的男男性愛描寫根據情節發展，有時候是不可避免的，但也并非所有的作品都涉及大量的男男性愛描寫，有很多所謂的清水耽美文，較少或者沒有這方面直接的描寫。相較于男女之間的性描寫，男男之間的性描寫似乎更容易為耽美愛好者所接受和認同。

由于中國性教育的缺失，“在中國社會，性話題一直是個禁忌，而改革開放之后，性這個話題又毫無鋪墊地被學術界從各個角度進行探討和研究，被媒體界廣泛提及并加以傳播。這造成了過渡一代的80后，性知識貧乏，但性觀念的包容度較大的矛盾局面”{15}。女性

也存在對性的萌動和好奇，她們也需要通過一些渠道來獲得性知識，從而正確地認識和對待性問題，但是由于“我們的傳統總是要求女性要自矜，對性這種敏感話題越遠離越好，這樣才能成為社會要求的一個標準的‘賢妻良母’”{16}。無法通過正規公開的渠道獲得性的知識，她們便會尋找一些更加隱秘的渠道來滿足這種好奇和萌動。

耽美文學接受者，之所以對男男之間性行為接受度較高的原因在于，道德和心理上的虛偽安全感。女性對性產生萌動、好奇和窺探，會使她們害怕來自道德和社會的譴責和壓力，而選擇耽美文學，“正因為是男生與男生之間的愛情，不涉及女生，所以她們得到了心理上的虛偽的安全感，認為這些與自己無關”{17}。

雖說，存在即是合理的，但是耽美文學在自身的發展過程中存在著許多問題也是不爭的事實，這其中最為人所詬病的便是作品中充斥著大量的淫穢和色情信息。

耽美文學的傳播，在我國主要是借助于網絡，網絡使寫作的門檻降低了，精英文學和世俗文學的界限被打破。大量的作者為了迎合市場和讀者的口味而開始創作一些為了性愛而性愛的文章，整本小說讀下來，要是剔除掉其中有關性愛的描寫，恐怕只剩下一個文

章標題了。這種過猶不及的做法、過分追求身體感官享受和生理快感的文學訴求，如果一味繼續下去，只會不斷地加深社會和大眾對于耽美文學、對于耽美愛好者

異樣的眼光和不認同之感，造成誤解，被認為是一種病態的需求和發泄，最終也不過是淪為“小女人填補情感空缺的玩具”{18}。

另外，女性的缺席

耽美文學描寫的是男人和男人之間不涉及繁殖的唯美愛情故事，那么女人在耽美文學中的出現就往往顯得很微妙，女性甚至被剝奪了作為男性配偶的權利，不自覺地把自己邊緣化了。“女性在耽美小說中的缺席，究竟是女權主義的發展還是女性自卑心理在作祟”{19}，這些問題都有待進一步去探索分析。

目前無論是國內還是國際上，對于耽美文學的研究還都處在一個不成熟的階段，很多問題都還有待我們進一步去深化探討，比如:“同人男”現象的出現說明了什么;耽美文學對同性戀的現實影響;耽美文學對青少年價值觀的影響;耽美文學的閱讀對性取向的影響，同性戀者閱讀耽美文學的心理機制;耽美是作為一種流派更合適，還是作為一種題材更合適等。用正確的、理性的眼光看待它，系統研究它的利與弊、優與劣。

①②④ 引自百度百科“耽美”詞條。

③ 蘇威:《耽美文學在我國大陸流行的原因及其網絡傳播研究》，上海外國語大學2009年碩士論文。

⑤ 引自百度百科“同人”詞條。

⑥⑦ 引自百度百科“腐女”詞條。

⑧ 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人民文學出版社2006年版，

第120頁。

⑨{14}{15} 鄭雪梅:《大眾傳媒文化之網絡文化現象解析——網絡耽美文學流行現象中的社會心態》，《文學界》(理論版)2010年第7期，第203頁，第203頁，第204頁。

⑩ 王安憶:《小說家的十三堂課》，上海文藝出版社2005年版，第10頁。

{11} 錢鍾書:《談藝錄》，中華書局1984年版，第621頁。

{12} 鄭丹丹、吳迪:《耽美現象背后的女性訴求——對耽美作品及同人女的考察》，《浙江學刊》2009年第6期，第219頁。

{13} 宋佳、王名揚:《網絡上耽美亞文化盛行的心理學思考》，《黑河學刊》2011年第8期，第23頁。

{16}{17} 楊雅:《同人女群體:“耽美”現象背后》，《中國青年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