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戲》(人教版初中《語文》七年級下冊第四單元)被收錄在魯迅小說集《吶喊》中,全文有兩個部分,課文節選自后一部分。筆者在閱讀和教學過程中對幾個似乎不容置疑的解讀,談一些思考。
標題改動探討
有人認為本文直接寫社戲的內容太少,而社戲以外的內容太多,因此建議把標題改成“平橋村一夜”之類的題目,這種觀點現已被編入語文課本課后習題,以供師生討論研究。筆者認為以“社戲”為題更好,理由有兩點。其一,全文寫3次看戲,前兩次在北京看京戲,第三次是在故鄉看社戲。3次看戲渾然一體,同中有異。3場戲都是內容枯燥乏味,“我”中途退場,然而心情截然不同。前兩次心情極壞,后一次卻意趣盎然。顯然作者采用欲揚先抑的表現手法,課文節選第三次看社戲。標題是文章的眼睛,我們倘若斷章取義改成與“戲”無關的題目,豈不有悖作者的寫作構思?不難看出,作者人生體驗的載體并非戲的內容,而是由“戲”糾集起來的人或事以及心緒。“戲”所擔當的任務是紐帶,是一切事情發生的導火線,筆者認為這是以“社戲”為標題的理由之一。其二,我們用魯迅先生塑造典型人物“雜取種種合成一個”的方法來解釋一下,筆者認為這“一個”指“看社戲”事件,“種種”則包括看戲的時間、地點、人物、起因、經過、結果等諸多與社戲有關的要素。這次理想化的看戲經歷,或許就是作者多次看社戲興奮點的集合,以此來表達對大自然的熱愛,對無拘無束生活的向往。由此觀之,以“社戲”為標題更恰當。
“春賽”釋義探微
“……當時我并不想到他們為什么年年要演戲,現在想來,那或者是春賽,是社戲了。”本文(人教版《語文》七年級下冊113頁)課文注釋:春賽,“春天舉行的賽會”。筆者認為這一釋義不準確,應該改成:春賽,這種賽會當時大多夏季舉行。之所以做這樣的改動,是因為這段話明確指出,“春賽”就是“社戲”。筆者認為看社戲的時間是初夏,有以下幾點理由。
第一,母親帶我到平橋村的季節是初夏。文中說是應了魯鎮的習慣,我和母親得以在平橋村的外祖母家消夏。又因母親分擔了家務“所以夏季便不能多日歸省,只得在掃墓完畢之后,抽空去住幾天”,顯然“這幾天”屬于“消夏”時期,那么理應是夏天,文中歸省的具體時間是“掃墓完畢”,顯然這“掃墓”是母親必須參加的,周家的拜祭是有規矩的,婦女可同去的,應該是有些排場的清明上墳。而清明上墳,并非只是清明節那一天,而是“以清明前一日至立夏日”(《清嘉錄 卷三》顧鐵卿)。因此,筆者認為在平橋村的時間應是立夏之后。
第二,“釣蝦”和“吃羅漢豆”都是夏天的美差。“我”回憶起在平橋村的生活,幾乎每天都掘蚯蚓,用它做誘餌釣蝦,收獲頗豐,“不到半天便可釣到大半碗”。在“我”看來是因為“蝦是水世界的呆子,絕不憚用了自己的鉗捧著鉤尖送到嘴里去的”,其實不然。浙江臨東海,平橋村臨河,夏季風來臨,帶來充沛的降水,正值魚蝦捕撈的旺季,因此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鮮蝦。孩子們勞動之余的“功課”少不了釣蝦,既得到了收獲的喜悅,又有了待客的佳肴。看戲途中的點點漁火,月夜歸航喝彩的漁夫,無不昭示著捕魚的季節已經到來。回憶樂土平橋村:念念不忘的是“釣蝦”;精彩瞬間莫過于漁船“吃豆”。這里的羅漢豆就是蠶豆,江浙一帶的越冬作物。紹興地處亞熱帶,農作物一年兩熟到三熟,豆麥可越冬。文中的羅漢豆清明以后開花結果,夏季收獲。從文中“羅漢豆正旺相”“烏油油的便都是結實的羅漢豆”便可知蠶豆的收獲季節到了。“六一公公棹著小船,賣豆回來,船肚里還有剩下的一堆”更證實了這一點,毫無疑問,夏天來了。文中那些土財主的家眷們,“多半是專到戲臺下來吃年糕餅、水果和瓜子的”,瓜果的收獲當然也應該是在夏季。
第三,“春賽”未必總是在春天舉行。就像我們的春節并非是在春天里過的節日,而是在特定歷史背景下才演變成今天的節日名稱。“春賽”雖然沒有精細的記載演變過程,但我們也知道隨時間的推移,在內容和形式上都有較大的變化。社戲有著源遠流長的歷史,南宋愛國詩人陸游(浙江紹興人)早有詩句云:“太平處處是優場,社日兒童喜欲狂。”發展到清代,社戲成為亂彈戲劇的主要演出形式。從時間上看,原本是春、秋兩季,春社祈求五谷豐登,秋社為慶賀一年的豐收。后來基本是農閑時節,顯然時間上稍有變化。筆者認為應是錯過繁忙的春季,那看社戲的時間自然就是初夏了。另外,魯迅先生曾明確指出:“本文(指《社戲》)中說:‘當時我并不想到他們為什么年年要演戲,現在想,那或者是春賽,是社戲了。’這是題目的說明,但實際上這種演戲大抵是在夏天。”
綜上所述,小說中看社戲的時間應該是初夏,筆者認為“春賽”的釋義理應有所改動。
主題思想探究
關于《社戲》的主題思想,現在權威的說法是:“描寫作者幼時一段看社戲的往事,表現對童年美好生活的回憶和留戀的心情。”“有觀點認為這篇文章有批判封建禮教,抨擊黑暗社會的內容,這種看法有些偏頗,教學時應避免”。(見《教師教學用書》七年級下冊161頁、163頁)筆者認為這一說法前一部分概括合理,后一部分則不夠準確。我們不能主觀地摒棄作者對美好自由生活的向往。有以下幾點理由證明作者反封建思想蘊含其中。
第一,魯迅是反帝反封建的勇士。毛澤東說:“魯迅的骨頭是最硬的,他沒有絲毫的奴顏和媚骨,這是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最寶貴的性格。”他出生在一個封建大家庭,他的父親本是個秀才,篤信孔孟之道,認為讀書做官是人生的唯一正路。而魯迅恰恰沒有走這條路,遠渡日本學醫,棄醫從文救國。魯迅的人生坐標是以祖國的需要定位的。可見他一路走來,是與封建思想作斗爭的歷程。魯迅很小就受到嚴格的封建家庭教育。《五猖會》中描述了父親的嚴厲,以及父親用行動教育魯迅要時時記得讀書。只有讀圣賢書,才是正經事。無疑,這給孩童時期的魯迅造成極大的心靈傷害,以致成年之后,對父親的言行難以釋懷。魯迅在探索救國道路的同時對家庭教育有了深入的思考,發出了“救救孩子”的呼號,主張“完全解放我們的孩子”,他痛恨孔孟的倫理綱常,反對“父對于子,有絕對的威嚴”,魯迅帶著這些思考探求適合兒童身心發展的教育制度和教育內容。他的文章在于“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社戲》一文勾畫了適合兒童成長的理想環境,是對現實無情的批判。它與《狂人日記》《故鄉》《阿Q正傳》一脈相承,可見這是作者另一種形式的吶喊,決非只是思鄉念舊之作。
第二,魯迅有著驚人的藝術創造力。魯迅的散文集《朝花夕拾》以明凈細致的筆觸時而撫慰天真爛漫的童心,時而勾勒令人敬仰的恩師;散文詩集《野草》則呈現迷離恍惚,奇詭幻美的意境;魯迅的雜文“是匕首,是投槍”,充分體現了獨特的藝術魅力和巨大的思想潛力。晚年的《故事新編》以荒誕的手法表現嚴肅的主題,創立一種完全新型的歷史小說的寫法。可見魯迅文學藝術手法上的造詣已達到得心應手的境界。那么,《社戲》這篇小說我們決不能膚淺地認為只是描寫了一群孩子駕舟蕩漾在故鄉的小河上,興致盎然地去看一場單調乏味的社戲。我們可以想象:平橋村之于魯鎮,正如百草園之于三味書屋;乏味的表演正如私塾的經書。那么,作者的追求溢于言表,作者的感情不言而喻。我們又怎能單純地把這篇文章看做是對美好童年的回憶和留戀的心情呢?對理想生活的謳歌,就是對現實生活的批判。誰能否認“桃花源”的存在不是對黑暗統治的揭露,誰能否認“天上的街市”不是對封建道德的譴責。
第三,平橋村是“我”童年生活的“樂土”。短暫的“消夏”是“我”童年生活最亮麗的風景。既然平橋村是“樂土”,樂事自然多。免讀書是樂事之一,“秩秩斯干,幽幽南山”,怎能與“豆麥”“水草”的清香,踴躍的連山,浪花里飛躥的小船相比;樂事之二,盡情地玩耍,沒有“犯上”的禁忌。魯迅是反對封建禮教的,主張革命也要“革到老子身上去”。他深切地關注兒童的成長和教育。魯迅說:“倘有人做一部歷史,將中國歷來教育兒童的方法,用書做一個明確的記錄……則其功德,當不在禹下。”(引自《我們是怎樣教育兒童的》)可見他非常希望兒童能在《社戲》所展示的理想環境中健康成長。樂事之三,看社戲忽略了難懂的戲文,細致描述了月夜行船、月夜歸航。正如“三味書屋”生活略去了經書內容,敘寫了折梅花、尋蟬蛻、描繡像一樣。作者一向追求無拘無束的生活。這種看似喧賓奪主的生活內容,無疑是在告訴我們那些所謂的“正經事”,對兒童的健康成長并無益處,這是對封建教育內容的有力批判和否定。另外,老實厚道、淳樸熱情的六一公公身上也打上了封建思想的烙印,客觀地反應了封建思想影響至深,也含蓄地表達了反封建任務的艱巨。
毋庸置疑,小說《社戲》中的反封建思想是客觀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