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我來到此地,就此定居。來到這里不久,我就去了黃鶴樓。去黃鶴樓,本來是沒什么的,所謂尋詩,更是沒有的事。只是,單純地想看一看江南三大名樓之一罷了。
來到黃鶴樓,感覺在千年以后,經過太多人的踏訪,早已失去了可以營造所謂“煙波江上使人愁”的鄉思的意境。放眼望去,只有車水馬龍和滿目歡笑的游人。不快樂,一點都不快樂。那時我想的,是在這個樓上,有太多嘈雜的人,太多不符合你的文靜的景物,想把它們都趕走。扶著千年以后的欄桿,知道你已經不是原來的你,但是,換了個地方,你似乎仍然在守望。無法理解啊,果然無法理解他啊。想起了這首詩,想起了他,但無法理解,無法看到蒸騰江上的輕煙,無法理解遠離故鄉的他。雖然自己也是幾度漂泊。
思緒轉回黃鶴樓,這么多次的毀滅與重建,想必你也累了吧!獨自在這里守望著這個千年以后的市鎮,等待著乘鶴而去的故人。樓名黃鶴,不只是任性的人類隨便給你的代號,而是你,祈盼可成為那人坐騎的神鳥,乘風而去,去即不返。
這之后,經常到黃鶴樓附近走走,反正不遠,也不想進去。只是每次看到這黃鶴樓,總會想到守望著一切的老人。那么多人來了又走了,打擾了你的守望,擾亂了你靜默千年所獨享的寂寞,我不忍心。而本市的人,總大大咧咧地向外地人介紹黃鶴樓,引述著那幾首詩。這是欣慰嗎?不,我看到這一切,只會獨守著自己冰封的心靈禁區,默然轉頭,與你一起凝望著天空。獨自凝望,漂泊的流云,沒有一朵是鶴的形態。
一聲嘆息,轉身走入人潮之中。
太多評價,太多詩文。泛濫的愁思壯懷早已湮沒了真實的你,獨自守望的你。留在這兒的你的身軀,披上了華麗的外衣,跟這個世界的浮華很相近。但是最初的你,現在也變成了黑色的灰燼吧。只是,在最初的毀滅之時,你的身體應該也已經從這個世界上消逝了。在無盡的朝代替換中,在從來未曾真正停止過的硝煙戰火中,你無聲的毀滅見證了悲哀,更見證了武漢軍事重鎮的地位。你無數次被重建,被改變的只是你的軀體吧,因為最初的毀滅使你的靈魂去追隨了那個去了就再也沒有回來的人。那一刻,是你的涅槃,但在涅槃中重生的是新的黃鶴。在戰火中飛起的你,沒有悲哀地回望,直接就去追隨了吧——沿著遙望了幾十年的那個人消失的方向。
于是,這之后的十幾個世紀,你就拋棄了一切,卻執著地遵循著自己堅定選擇的那條道路。你在不停地飛,品嘗了漂泊流云的孤獨,體驗了孤寂寒夜的悲哀,你忘卻了一切。真正無畏地追尋。
我終于釋然,那一天,我看到了晴空,也終于想到了這一點。連續三年,有時間就來陪你,遙望你的我,終于決定從這個夢中醒來。終于決定從所謂命運的圓環內解脫。我知道,這幾個世紀,無論是偶遇還是真正追上了,你都一定見到了那個人,跟著他走了吧。綿延十幾個世紀的思念與眷戀終于有了一個終結。我相信,你憧憬,前方是光明與快樂。
十一月的時候,大雪紛飛。千年愁緣化成的大雪,將武漢安靜地覆蓋,也讓你沉沉地睡去。心已遂愿,在大雪冰冷的溫暖中,在雪花溫柔的誘惑中,我守望了你三年,這時我終于得以從深沉的夢境中醒來,你的夢也得以終結。夢,于我,于你,都是溫暖而虛幻的。下雪那天,所有同學都在互相致電,慶祝第二天的自由。我也十分欣慰——并不為第二天的自由,而是為了,你追隨千年的夢的終結。
千年之后,我理解了你,不知道在我之前有沒有人這么理解過你。
我明白,樓名黃鶴,不是人類的任性,而是你自己選擇的未來。黃鶴之名,自己選擇的未來,是為夢境終結之時,心之歸所的預言!
學校:華中師范大學第一附屬中學;導師:陳文娟
點評:“我”守候了黃鶴樓三年,可謂其千載之下的知己。以一個守候者的身份,“我”能感受到黃鶴樓的悲傷與疲倦,它厭惡熙攘的游客、泛濫的詩詞,向往寧靜,在每天的浮云中找尋離去的黃鶴的幻影。而離別在即,作為離去者的“我”才終于頓悟,真正的黃鶴樓早已在歷史的戰火中毀滅軀體涅槃為靈,無止盡的守候只是一場夢,奮翅而追才能夢想成真。作者以意識流的方式款款訴說著自己獨特的人生感悟,情理俱佳,十分難得。(楊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