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站著認錯

那天，是他跟隨父親進城打工的第八天。父親追問了好久，他才結結巴巴說出一樁顯眼事情的原委：中午上班的時候，他將客人忘記在餐桌上的手機偷偷裝進了自己的衣兜里，被返回的客人發現，為此，他被餐廳辭退。

他的話音未落，父親的手已經重重打在他的臉上。憤怒的父親一邊大聲罵著他，一邊又順手抓起一截鐵棍。眼看父親的鐵棍要掄到他身上時，兩個工友及時攔住了父親。

余怒未消的父親，一把將他從地上扯起來，揪住他的耳朵：“走，跟我回去找你們老板認錯。”

父親用了很大的力氣，他覺得耳朵都快被撕裂了。他不想回去，偷了東西被開除，再回去求人，對于剛滿十八歲的他來說，實在太丟人，但是他沒有辦法，他如果不去，父親真會打死他。

就這樣被扯到了他打工的餐廳，幾百米遠的路，他的耳朵已痛得麻木。

進了餐廳，問清楚老板在辦公室后，父親又像押犯人一樣把他押過去。

父親敲門，動作忽然變得很輕，小心翼翼。

聽到一聲“請進”，父親回頭狠狠瞪了他一眼，低低地卻是厲聲地說：“進去給你們老板跪下來認錯。”

他愣了一下，18歲的他，只在給奶奶拜年時跪過。他不想跪，但父親的眼神，讓他不敢抗拒。

父親輕輕推門進去，他跟在后面。屋里老板已經站了起來，看到他們，有些意外。

父親不等老板開口，搶先說：“小兔崽子不懂事，您大人大量，再給他個機會。您曉得，現在找份工不容易……”說著，父親推了他一把，將他推到老板面前。

他尷尬無比，中午偷東西，帶班經理直接開除了他，老板并沒有出面，這樣的事，不需要老板來定奪。他不知道該說什么，正在猶豫時，父親重喝一聲：“還不跪下！”

他一慌，膝蓋便不由自主地彎下去。不等他跪下，一雙手用力托住他，老板說話了：“站著認錯。”

他抬起頭來，老板依然是他印象中嚴厲的神情。

這時父親有些慌了。顯然，老板不讓他跪，在父親看來，是不接受他的道歉，不原諒他。于是父親干脆過來摁他的身體，罵他：“你跪下啊。”

老板卻沒有松開拉著他的手，更用力地托住了他的胳膊。

父親更慌了，語無倫次起來：“您就饒了他吧，他才18歲，身子骨單薄，我不想讓他和我去工地。這份工輕松些，好不容易找著的……家里等著用錢。”

他的眼淚在眼眶里直轉，說不出是委屈是尷尬是悔恨。父親說得沒錯，家里等著用錢，母親正需要錢做手術，因為這他才出來的，他才會對那個看起來很值錢的手機動了心。他喊了聲“老板”，膝蓋不由自主地朝下彎過去。

但他沒想到，他聽見老板說：“你可以回來上班，但是，你必須站著認錯。”

他和父親一起愣在那里，抬起頭看著老板。

老板說：“你的事我剛剛知道，你的確犯了個很大的錯誤。不管是為了什么，偷竊，都是可恥的行為，一旦成習慣，會毀了你的一生。但是我相信你能改，我也愿意給你一次機會。可是，我希望你站著認錯，只有站著，做人才能堂堂正正。”

他忍在眼中的淚，一顆顆地落下來。他把自己的身體努力挺直，說：“我錯了，我一定會改，永遠不會再做這樣的事情了。”

那一瞬間，他分明覺得自己長高了，單薄的身體充滿成長的力量。

“我相信你，明天回來上班吧。”老板又回身對他父親說：“老哥，以后要讓孩子學會站著做人，即使是認錯。”

父親用力點點頭。

走出老板辦公室，父親說：“你碰上了好人。”

沒錯，他知道自己碰上了一個讓他站著認錯，站著做人的好人。

幾年以后，他成了老板新開的一家餐廳的經理。

（選自《微型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