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逍遙游》寫于2002年,2004年在臺灣出版,2005年很偶然地得以在內地由遠方出版社出版。這本書是以我2000年到北京一段生活經歷為摹本,寫得瑣碎而變態,情緒瘋狂,結構散漫,內容不值一提,唯一想表達的是我個人的一些氣味,當時的生活狀態。看過的讀者已經聞過我的氣味了,沒有看過的讀者也不必看了,這是一本蔑視小說的小說,也許它根本就不能成為一部小說。我猜測,評委們把這個獎項給我,也許不是因為這個小說有多完美,而是因為它很殘缺,它展示一種可能性。
在我自己的心目中,確實不能以新人來看待自己,在這個文學小天才到處橫行的年代,我這個混了有些年頭的老江湖還以新人自居,這是很可恥的。這不是因為我不新,我新得很,日日新,只是因為有比新更新的新,所以讓我有一點點得了便宜又賣乖的慚愧。但我很高興這個獎項中有“潛力”二字,這是一個非常有挑戰的稱號,有期待的稱號。挑戰與期待,正是我寫作的重要動力。
中國現代文學,從來都是在“潛力”兩個字上敗下陣來的。中國的白話文文學僅有不到百年的歷史,只有兩口氣值得一提,一口氣是五四時期的文學,這口氣早就被歷史的烽火燒得灰飛煙滅,后繼無人。一口氣是上世紀80年代先鋒文學,這口氣吹到現在,一方面由于后繼潛力不足,一方面被市場的重新組合亂了陣腳,這口氣已是強弩之末,新的純文學作者不知所措。
在當下,類型文學的崛起,寫作的技術化和市場化的情況下,擺在所有自認為有文學潛力和文學理想的人面前的是,如何寫藝術意義上的文學,人生意義上的文學。我認為,正如電影展示的是影像魅力一樣,文學展示的正是語言的魅力,也就是我們漢語的魅力。這是通往藝術文學的不二之路。
在當下,網絡的崛起,語言形態的改變,漢語進入了一個繁雜而又自由的語境。有人對此嗤之以鼻,有人對此趨之若鶩,而我以為,這正是開闊漢語魅力的一個好時機,語言從來沒有這么自由和靈活過,也沒有這么泛濫過。對漢語文學創作而言,包容、吸納、提煉漢語魅力的可能性正在其中。可以說,這是一個最好的時代,漢語發展的契機和潛力也許隱藏其中;這也是一個最壞的時代,漢語藝術的被消解、被消滅也可能發生在這語言泛濫的時期。對于流行和市場,我認為,不拒絕、不迎合、有包容、有警惕、有自我,心中也有讀者,有獨樂也有眾樂,這是我的寫作態度。這個貌似中庸的態度中,核心是對自我藝術判斷的堅持。
人生有宏大的主題,也有小巧的立意,作家有高深的思想,也有娛樂的精神。縱觀文學,向來都是一鳴驚人容易,保持后勁難。文學的后勁并不在于人生的體悟有多么高深,主題多么宏大,它既然是玩語言的藝術,他的后勁在于對漢語的把握和理想,在于對生活有誠實的表達態度。英雄不問出處,寫作不論題材,誠實的表達必能獲得文學的回報。
繞來繞去說了這么多,可以總結一下了,也就是說,文學的“潛力”,就是對漢語的熱愛、探索和對生活的誠實態度。這是文學藝術在今天能否發展的動力。我想,也是我對“華語文學傳媒盛典·最具潛力新人獎”的一個理解。那么,就讓所有像我一樣自以為有潛力的寫作者,所有得過獎和沒得過獎的寫作者,在未來幾年PK一下,誰才是真正應該獲得這個獎的人!
※ 李師江,作家,代表作有《逍遙游》《像曹操一樣活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