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鎮最能養人,養出人的性情來。
也有篤頭,吳語方言,一根筋的意思。但也篤得可愛、有才華。譬如說,胥口鎮的阿胡子,給一個小廠看門,成天一壺酒一斤豬頭肉,古體詩寫得無人能及。文革時因政治原因下放到農村,至今未婚,對女人也心思不大,只在酒缸里泡著。典型的沒落貴族。熟知他的人說:真名士自風流也——你來試試看哇啊來塞?
看那穿街而過的一個男人,奇高,奇瘦,戴眼鏡,外八字,走起路來像刻著金剛經的一片竹簡。看著就有意思,覺得有隱匿之后的故事。跟兇殺、忤逆、背叛、私奔、火災、盜案無關,小鎮有其他的戲路,主人公或許就是他。
還有張師傅,他燒的腸肺湯,是鎮上的一絕。他佐料僅用鹽和味精,小米加步槍,一點也不花哨,燒出的湯稠如白玉,形似牛奶,色純味鮮,老主顧是一撥又一撥,吃了還想吃。據說他以前在蘇州觀前街太監弄老振興飯店掌勺,老一輩的而今全都只動嘴皮子不出手,他不一樣,仍站在一線勞作。
那日在書院,喝張師傅燒的腸肺湯,外加響油鱔糊,便覺腳底生輕,上天入地走了一遭。
一個老婆子,穿綠色綢面夾襖,用紅頭繩扎兩小辮,頭上扎著花色毛巾。喉嚨脆生生的,讓沿河而坐的客人點唱。一聽我和朋友是寫作的,主動聲明要免費為我們唱《同里四季歌》,果然,音色驕人,原汁原味。
老婆子身后跟著她家老頭子,搖頭晃腦拉二胡。老婆子喜滋滋拿出一張彩色照片,說后天她還要去北京參加達人秀,和蘇有朋PK呢!
我說:“你肯定有兩件綠色綢面夾襖。”
她眉毛笑彎,說:“喲,正被你說中了!我兩件衣裳替換穿——”
(選自《滇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