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古沿河和她的鄉親

薄霧下的古沿河，似擰干了水的老農用過的汗手巾，散落在田間地頭，又像一條疲勞的白鱔蜷縮在那里，讓人頓生憐憫，不忍心去觸摸它。躺在河中的李莊，在挖掘機的轟鳴聲中微微顫抖。這個承載著多少代人生命的村子，今天即將被整體拆除了，代替它的將是一座現代化的鋁制造工業園。流淌了千百年的沿河水，也將因此改道。在這里休生養息的廣大農民，從此將丟掉多少年沿襲的晴耕雨作的生活。

面對聳立在村頭的巨型廣告牌上畫出的一幢幢高大的樓房，寬闊的中心廣場，年輕人首先選擇的是欣喜。除了想到將來怎樣能多分到幾平米的房子，大多數人沒有過多的去思考，沒有了賴以生存的土地，將來怎么辦？在大人們的情緒影響下，孩子們一到學校就跟同學炫耀，我們家馬上要搬到新建小區的樓房里去住了。在外打工的青壯年們逢人便說，我們家馬上要拆遷了，下了班以后，小兩口甚至忘記一天的勞累，買來兩瓶啤酒，蹲在自己臨時的小屋里，就著盒飯邊吃邊喝邊聊，假如將來分到兩套房子該怎么處置。老年人雖沒有年輕人這么興奮，但他們想到子孫從此不要再面朝黃土背朝天了，也樂呵呵的。

唯獨村東頭的德福爺爺與眾不同，自從那塊廣告牌豎起來后，德福爺爺經常一個人跑到沿河灣那里遛，有時蹲在他家那塊韭菜地里，半天不起來。昨天下午，明明知道今天推土機就會開來鏟地了，他卻躬著腰挑來糞便澆他那塊韭菜地。八十多歲的老人了，給韭菜澆了糞不說，還從河里挑來清水，把韭菜淋淋干凈。我不忍心看老人勞累，跑過去勸老人不要累著。老人這才對我說，這塊韭菜地自打他太太的太太就開始種了，過去家里來個客人，割一把韭菜回來，既新鮮又實惠，真的是舍不得這么就丟了。陪老人回到家里，好家伙，滿院子都是農具和日常生活用具，而且都擦洗得干干凈凈。

“這個石磙子是我老祖先從西山采來，然后用船從壽縣瓦埠河運回來的，就是從我家韭菜地那里上的岸。”講到那臺風簸老人更精神了，“這臺風簸是我到莊墓橋買來木頭親自打造的。”德福爺爺又指指那架木水車對我說，“這是我父親親手做的，父親才用了一次就趕上跑日本鬼子反，掉河淹死掉了。”老人的淚珠滾落下來，我不忍心再一件件詢問下去。

在我把老人拉回屋里，準備給老人倒茶的工夫，鎮長和村長一行進到屋里來。老人起身讓座，忙不迭地說：“我不是講你們不要來了嗎？明天我保證準時搬走，不影響你們拆遷。”我看看老人，看看鎮長、村長一行，心里在想，這是位多么好的老人啊，明明心中有一萬個不舍，但他硬是一個人默默地承受著。我應該為老人做點什么？一個念頭涌上心來。

今天，我來得算是早的了，可還有人比我更早。透過薄薄的晨霧，隱隱看到鎮長已站在德福爺爺家的院墻門口。近前推推門，門閂上了。

“這個老頭昨天下午還說的好好的，怎么又猶豫了呢？”

“鎮長，這是我意料之中的。”

不顧鎮長聽了我的回話有什么反應，我縱身翻墻跳到院子里。好家伙，德福爺爺正一個人蹲在院墻根那里，孩子似的揉眼睛呢。我沒有去勸德福爺爺，而是掏出寫好的春聯，按照事先想好的逐一對號入座，貼在德福爺爺擺放在院子里的農具等物件上，掏出數碼相機，連拍帶錄忙乎開來。大概是在外邊等急了，或者是不放心里邊發生了什么事情，外邊的人一個勁地敲門。我欲起身去開門，德福爺爺拉住我的手不讓我出去，非要我把錄像放給他看看。爺孫倆正專心致志地看著，不成想鎮長也從墻頭翻了進來。

鎮長進來看見滿院子的農具家什上，墻上，牛屋雞籠，貼滿了紅紅的春聯。嘴里不自覺地念道：“風調雨順，土能出黃金，地能生白玉，出入平安，精耕細作，牛頭興旺，六畜平安，金雞滿籠”，念到這里鎮長拿起一個柳條巴斗，瞅瞅，繼續念道：“日進萬斗。”沒想到笆斗里邊放桿稱，稱桿正好打到鎮長鼻子上，他伸手把稱拽了出來，一看稱桿上也裹上一幅“黃金萬兩”。鎮長揉揉鼻子笑了，我和德福爺爺笑得更開心。

接著，我告訴了德福爺爺一個更好的消息，鎮上采納了我的建議，決定建造沿河鎮農耕博物館。這樣，德福爺爺的那些寶貝，德福爺爺那份對土地的摯愛就會永遠保留下來了。德福爺爺哭了，他似乎看到了這片土地上拔地而起的新城，聽到了孩子們快樂的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