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黏你纏你都是出于愛,
只是愛一旦過激,
就會成為彼此的怨。
女友提刀自殺
“對不起,我們剛到醫院,出了點兒事,處理完馬上就趕過去,請您務必等我們,無論如何您都要等啊!”原本約好做咨詢的對象急躁地在電話里對我說,然后不由分說掛斷了電話。
醫院?出事?難道是車禍?干嗎不改咨詢時間?聽他緊急、焦慮又帶有懇求的口氣,可能問題還真挺嚴重,我只得靜下心來等。
將近40分鐘之后,一對情侶出現在咨詢室。我一眼就注意到女士手腕處刺眼的白色紗布。兩人都淋了些雨,顯得狼狽不堪,神情也十分疲憊。女士更是臉色煞白,幾乎站立不住,仿佛對方一放手,她馬上就會暈過去。男士彎下腰,小心翼翼安置她就座。
我遞給女士一杯溫水。在她喝水的時候,男士站著先開了頭。他叫馬浩,是某公安分局刑偵隊長。女孩叫蓮娜,是他的女友。
“今天下午,我倒休正睡著覺呢,她給我打電話,我沒接。她在門口嚷嚷了一通,我沒理她,她過一會兒就走了。我以為消停了呢,哪想她回家轉了一圈,居然提著刀跑來找我,在門口使勁兒砸門,又哭又叫地說:‘馬浩,我知道你在家,你給我滾出來。你給我說清楚,你到底愛不愛我?你要是跟我分手,我就殺了你……’”
“唉!”馬浩長長嘆一口氣,“我倆這么鬧也不是一回兩回了。每次分手她都尋死覓活的。我也沒太在意,以為她又嚇唬我呢。誰知道今天她動了真格,真割了腕,流了一大灘血,說是要死在我家門口……”
馬浩狠狠扯了一下自己的頭發,絕望地說:“我真受不了啦。也就是我家離醫院近,沒出大事。我已經通知了她媽媽,她明天就到北京,這責任我可負不起。到時我就把她完整地交給她媽媽,正好她家也已經給她辦好了去澳大利亞的手續。今天預約咨詢原本也是要談這個事兒。”
“現在,我求您好好幫我勸勸她吧。我去外面抽根煙。”馬浩自顧自說完,深吸一口氣出去了。把蓮娜托付給我,他似乎松了一口氣,大概因為能暫時逃離女友,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吧。
警察遭遇“女間諜”
雖然沒出大事,但無論如何,這是個自殺未遂的危機事件。簡短地噓寒問暖之后,我為蓮娜做了自殺危險性的評估。結果顯示,風險并不太高。最主要有兩點:一、她承認自己不是真的想死,雖然確實很絕望;二、盡管當時情緒激動失控,行為危險沖動,但理智上還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相信男友不會放任不管。
不過,我還是給她做了自殺教育。很多自殺者都像她一樣未必真想死,但沖動之下,事態不受控制,無法挽救也是很有可能的。然后,我又問她知不知道《狼來了》的故事,她笑了一下,點點頭。
“您的意思是說如果我老這樣以死威脅,說得馬浩都不信了,萬一他今天不救我就糟了。”
“你挺明白的。”看來她的情緒已基本穩定并可以思考,于是我加了一點碼:“付出這么大代價,流血流淚的,達到你想要的結果了嗎?”
她搖搖頭,剛剛好點的情緒又沉下去。
“那今后再遇到想不開的事情,你會怎么辦?”
“應該不會再做傻事。”她停頓了一會兒,“還是要冷靜找他談。其實道理我也懂,但我倆一談就吵,然后他就不理我。他一不理我,我就急……”
我點頭表示明白:“這次是因為什么?”
蓮娜低頭整理了一下思路,說起前因后果。父母一直反對她和馬浩交往,最近更是自作主張為她辦理了前往澳大利亞的手續。蓮娜找馬浩商量,希望他能辭職和自己一起去;如果不去,希望至少他能求婚挽留自己。但萬萬沒想到,馬浩不但干脆利落地拒絕去澳大利亞,也壓根兒不提結婚的事。為此,兩人已經吵了好多天。馬浩提出找咨詢師,卻不是想解決問題,話里話外的意思是想分手。蓮娜越想越生氣,想起為了和他在一起,自己放棄了很多機會,還和父母翻臉成仇,一個人孤苦伶仃在北京,絕望之下就干了蠢事。
蓮娜接著又說了父母為何反對。蓮娜家境相當優越,她個人也很優秀,收入不菲;而馬浩是普通職工家庭出身,身為警察,掙得也不多。蓮娜父母覺得馬浩處處配不上女兒,而且他的工作太危險;馬浩的父母則認為蓮娜是嬌小姐,高攀不上又不好伺候。為此,兩人也鬧過幾次分手,但又分不開,就這么折騰了好幾年。
父母、工作、收入這些現實問題都不是咨詢能夠解決的。不過,我倒是從中看到一些線索,只要得到她的證實,我就知道從何處著手幫助他們。
“這么多年來遇到這么大的阻力,你都沒想過分手,好像都是他提的,看來你很愛他?”
“是,為了他我做什么都愿意。我可以不去澳洲,可以不要父母,我還學會了炒菜做飯,可是他……”蓮娜說不下去,又哭了。
“從一開始你們的父母就反對,但卻沒奏效,包括這次。我看他們對你的影響其實相當有限,你們還是很相愛的。那你知道他為什么要提分手嗎?”
“他也說過,說受不了我。”
看著我探詢的眼光,蓮娜下了決心,終于承認自己也有問題。她的世界除了工作之外,全部只有他。她會不分時間、地點地給馬浩打電話,還經常要求他隨時現身。偏偏馬浩的工作性質導致他有時不便接電話,有時好幾天完全沒有音訊。蓮娜就胡思亂想,見了面就生氣鬧別扭,后來還發展到偷看他的手機,騷擾他的同事,跑到他的單位查崗等等,把馬浩氣得不行。
“可也不全都是我的錯啊。”蓮娜委屈地說,“有時明明說好了過來,我做了一大桌菜等他,可到點既不見人,也沒有電話,打過去他還關機,能不讓人抓狂嗎?”
“我明白。這件事一會兒我跟他談。不過,你既然說愛他,什么都愿意為他做,那你愿意為他做一點小小的改變嗎?”
蓮娜點點頭。
“你應該了解他的底線。以前的方式會有什么后果,你也看到了,只會讓他離你更遠。有些事絕對不可以做,比如偷看他的手機。”
蓮娜承諾一定努力克制自己。征得她的同意,我將談話的內容轉述給馬浩。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蓮娜去車里休息,換馬浩進來。
馬浩期待地看著我,關心地問:“她沒事吧?”
“嗯,還好,應該沒什么危險了。”
馬浩搓搓手,把頭埋在手里:“我真的不知道該拿她怎么辦了。”
“你先告訴我,你覺得你們倆怎么了?”我要聽聽另一方如何描述。
“我就是覺得壓力太大了。”馬浩也提到了他們之間的差距,來自父母的反對以及蓮娜的個性問題、他們相處的困難。他感到被女友的“間諜”之舉傷到了自尊,一個大男人挺丟臉的;同時,他也為自己不能給蓮娜幸福感到難過,每當這時,他就想放棄,分手算了。
“你知不知道,蓮娜很愛你?”我明知故問。
“知道,我也不是不愛她啊。”
“她說,為了你她什么都愿意做。”我鄭重地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說。
我看到了馬浩眼中的感動,我想蓮娜平時可能總在向他提要求,這樣的話一定沒有當面跟他講過。聽到這樣的話,多數戀人都會熱血沸騰,只想用更多的愛回應對方。馬浩果然也是如此。
“你現在知道她黏你、纏你都是出于愛,是太在乎你,對不對?”
馬浩點點頭表示同意。
“當然我理解,即便你知道,有時也實在難以忍受她的行為。”
馬浩像找到了知音,使勁兒地點頭。
“怎么辦呢?打個不太恰當的比喻,你當警察的,碰見嫌疑人,如果你感覺他對你有所隱瞞,你會怎樣?”我問馬浩。
馬浩說:“絞盡腦汁,想盡辦法我也得套出他的話來呀。”
“對,他會勾起你的好奇心。可如果他一上來就什么都主動坦白,你肯定不會再窮追不舍了。和蓮娜相處,你能不能學會‘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呢?人的心理都是一樣的。”
看著馬浩疑惑的樣子,我進一步解釋:“你每天只要有空,甭管有事沒事都主動給她打電話或發短信,除了關心她,再報告你的一切行蹤。行動中不能接電話,但之前告訴她一聲,她不就放心了嗎?”
“嗯,這個好。”馬浩有些興奮,“反客為主,我試試。”
“也許在你連番轟炸的匯報后,她還嫌煩呢。”之后,我又提到蓮娜的承諾,鼓勵馬浩做出同樣的努力。
咨詢手記
我只見到這對情侶一次,而且還是緊急的自殺危機干預。時間非常有限,只能在我認為重要且能起作用的點上做一些工作。
某天又有一個警察來做咨詢,他告訴我,他的隊長來咨詢過,所以推薦他來。我一下猜到是馬浩,忍不住問了起來。他說隊長結婚了,很幸福,雖然兩口子還是時不時吵嘴。
蓮娜可能像許多戀愛中的女人一樣,因為太在乎對方,就會突然變得偏激、執著、極端,但勇于付出的她們一旦能獲得穩定的情愛關系,卻又會不治自愈。祝福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