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如桂花酒釀

最漫長的堅持，往往能帶給我們最永久的幸福。

回家過元宵節，吃完飯老爸神秘兮兮地將老公和我叫到書房里，說有要事商量，然后一臉莊重地遞給我們一張紙。紙上面是一行大字：趙女士生日方案。

老爸說：“今年是你媽60歲生日，我想給她辦得隆重些，想請你們幫忙?！奔埳狭械煤茉敿?，就餐的酒店、需要邀請的親朋好友、主持人，還有老爸的致辭和我們夫妻倆的節目。

我先時是笑的，我也曾想過媽媽的60大壽要熱鬧些，但是絕沒有想過要這樣隆重，于是笑老爸太過鄭重與嗦。老爸說：“你媽媽到今天為止，下嫁我37年，孝敬我的爹娘，幫我撫養大了5個弟妹，又為我生下一個這樣可心的女兒，功不可沒，而且，這些年她很辛苦#8943;#8943;”后面的話，老爸竟是哽咽著沒能說下去。

老公說：“爸爸需要我們做什么，盡管吩咐。”老爸說，大體的方案都計劃完了，就是他給媽媽寫了一封信，要在生日會上念給媽媽聽，想讓我們聽聽是否合適。我鼓掌起哄，要他讀一遍。他找出那張紙，看了半晌才開口。他說：“1953年的這一天，趙家誕生了一個女孩子，善良聰穎，美麗智慧，她14歲投身革命#8943;#8943;”其實我爸的普通話不標準，甚至有些蹩腳，那些句子在我看來，都是樸實的，一點兒也不華美，可是，還是有淚爭先恐后跑出來。一個62歲的男人，站在他的兒女面前，學生般認真地朗讀著一封親手寫給妻子的信，表情莊嚴、虔誠，這種愛情的姿勢瞬間擊中了我。

我曾經幼稚地給媽媽上過愛情的課。那次他們吵了架，老爸說要離家出走，老媽氣得大吼大叫。我那天對他們的婚姻做了一次嚴厲而失偏頗的總結，指出他們的婚姻缺少浪漫情懷，糗她和老爸的生活一成不變，柴米油鹽的灰暗是主色調。我還下了定義，說爸媽的感情其實就是時光里慢慢堆積出來的親情種種。

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如今，我只剩下了汗顏。

什么是愛情？她不美了，可是，在他看來，她早已走形的身體、她的假牙和癟乳，她睡眼惺忪趿拉著鞋起床如廁都是一種熨帖的美。

什么是愛情？她心甘情愿在廚房里為他做了35年飯，酷夏、冷冬，切過的菜估計圍著我們的小城都能繞幾圈，吵了架一邊委屈著，一邊掛念著他的身體，裝作遛彎下去尋他。

什么是愛情？就是35年后，她的男人去買菜，在回來的路上想起她的生日，順帶著想起她付出的種種，竟是熱淚橫流，在冬天的大街上用厚手套一遍遍也擦不去肆意的淚水。

這些，都是愛情。我們以為的花前月下，跪地求婚，浪漫驚喜，竟是如此蒼白而碎小，怎樣的聲勢浩大才能抵得過這經年累月的愛？

離開家時，我帶走了爸爸珍藏的盒子，去給他們做個電子版的紀念冊，里面有他們的照片、書信，還有老爸給媽媽買的第一塊表，兩人第一次看電影的票根，去看望對方的車票。那些發黃的書信，大抵都是相互匯報自己做了些什么。比如部隊里學唱了什么歌；媽媽從爸爸那兒帶回來的花種子，有一盆死掉了，有一盆種出了綠葉等等，碎而細，可是每一個字的后面都寫著“思念”二字。其中一封，老爸寫道：“你昨天回去了，軍營里就很空蕩?！蔽曳竭@句話，又一次流淚了，這是他們很少的情話，歷歷經年，原來所有關于愛的表達都是一樣的。

回到單位，借著中午休息的時間，我把他們的照片從年輕到老去依次排開，忽然發現照相的時候他們最親密的姿勢，就是頭相互靠近，這些年竟是很少變過。臉上的表情是微笑的，很淡，一張張下來，這淡里竟看出幸福、安定、依靠這樣的字眼。

是誰說過，愛情是從綻放的瞬間就開始凋零的。想起這些年，他們吵過、鬧過，就是前幾日兩人還為了些瑣事吵得不可開交，大清早就給我打電話，各說各的道理，非要讓我評論到底是誰對誰錯。那時候我還抱怨，這兩人老來還折騰。其實我早該明白，愛情一定不是百日花紅，有爭吵有和好，有小異有大同，才是愛情的模樣。

爸媽用他們35年的相守告訴我，如果愛情之花會凋零，也一定會有希冀的果實。是的，最漫長的堅持，往往能帶給我們最永久的幸福。

或者，愛如桂花吧，歲月是一捧一捧的酒，用愛釀著，才會有經年之后迷人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