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語班里,江縱是最先注意到那個女孩子的,她靦腆,帶一點兒羞澀。江縱想,羞澀的女孩子太少了,現在哪里還有女孩子會臉紅呢?他突然就對她有了好感。
作為深圳的本土男人,江縱身邊不缺少女人,他有房子有車子有事業,他是為了去澳大利亞才惡補英語的。
那天下雨了,她站在屋檐下,好像要等雨停了再走。江縱把自己的車穩穩地停下說:“上車吧,于筱妍同學。”她自然又是紅了臉。江縱就壞笑,她肯定是個沒有戀愛過的女孩子。
上車后,她依舊沉穩,臉上含著羞,倒讓江縱無端緊張起來。他打開音響,放了一段二胡曲。
《二泉映月》響起時,她說:“你也喜歡二胡嗎? ”原來,她也拉過二胡。
他們一起說著小時候拉琴受的苦。不知不覺,她的家到了,是與別人合租的房子。
她說:“我剛到深圳一個月,是從北京過來的。”
他笑著問:“有什么需要幫忙的嗎? ”
“不。”她說,“謝謝,都挺好。”
這讓江縱吃了一驚,他應了一聲:“那就好。明天我還來接你吧,我們一起去聽課。”
3個月的外語課結束,于筱妍和江縱成了戀人。
戀愛的日子總是甜蜜而短暫,江縱還在辦理著去澳大利亞的手續,當然,他連于筱妍的手續也辦成了。于筱妍撒著嬌說:“你怎么知道我要跟著你啊? ”他笑著答:“不然,誰去做我的老板娘啊? ”
江縱第一次帶于筱妍回家,家里人把于筱妍看得很不好意思。江縱的父母是大學教授,對于未來的兒媳婦自然是挑剔得很。
于筱妍圍了圍裙和江縱的母親在廚房里忙碌,然后又和江縱的父親聊起書法,他們居然都特別欣賞啟功的字。吃飯時,4個人談著國畫和音樂。江縱暗暗驚嘆,原來只是以為于筱妍是個溫柔羞澀的女孩子,原來她還知道這么多。
江縱的父母問起于筱妍的父母,于筱妍輕輕說出兩個名字。江縱的父母很驚訝:“真的嗎?他們是書畫界和音樂界的泰斗啊。”知道于筱妍的家世后,江縱的父母簡直如得了珍寶一樣對待于筱妍。
飯后,江縱把于筱妍拉到自己的小屋:“寶貝兒,你怎么從來沒有提起過你的父母?你簡直時刻都能給我驚喜! ”
于筱妍淡淡地說:“你又不是娶我的父母。我們之間只有愛情,對嗎? ”
江縱把于筱妍抱在懷里:“你真的是我的一塊璞玉。你還有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
她點著他的頭說:“如果你愛上一個人,那么這個人就是你的寶藏,你得用一輩子來開采! ”
江縱說:“親愛的,你就是我的寶藏,讓我一輩子開采你吧。”
開著車去游車河時,江縱感覺到自己是最幸福的男人,可以娶到這么如意的女子,自己的事業又如日中天,人生得意須盡歡吧。
車開得極快,甚至沒有意識到對面沖過來一輛重型大卡車,等江縱想躲時,只覺得眼前一片黑,接著一聲巨響,身邊的于筱妍驚叫了一聲,然后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縱的臉上縫了6針,他醒來以后的第一句話就是:“我還活著嗎,于筱妍在哪里? ”醫生說,于筱妍隨時有生命危險,也可能成為植物人。
3個月后,江縱出院,醫院里還躺著他曾經的女友。
是的,只能是曾經。父母說:“你不可能和一個植物人結婚,你不可能放棄你的事業等待她一輩子吧。即使她醒來,也可能癱瘓。”江縱想掙扎,想說是自己造成的一切。可父母說:“你的簽證下來了,準備準備去澳大利亞吧。現實和夢想總是有距離的,我們會用金錢補償這個女孩子的。”
臨行前,江縱去醫院和于筱妍告別。
她的手依然溫熱,臉上是沉靜的表情。他握住她的手,眼淚一滴滴落到她的掌心里。人世間有太多不能,他總以為如果自己遇到喜歡的女子會把所有的一切獻出去,電影和小說中的愛情不都是這樣嗎?可真出了事,他卻想逃,是他的潛意識想逃。他想,他沒有想象的那樣高尚,現實和小說、電影是兩回事。
他沒有再來醫院,留了一封信給于筱妍的父母。在信中,他說了很多對不起。于筱妍的父母說:“我們能理解。”
這一走,就是5年。
5年之后,江縱回來,不敢問起于筱妍的情況。父母主動提起:“于筱妍啊,你走后她父母就帶她回北京了,現在不知如何了。我們拿了50萬元給人家,但人家沒要。”
江縱的業務開展到北京,他到北京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打聽于筱妍的情況。 他忽然生出一絲可怕的想法:他寧愿她已經不在人世了,那樣的話,他的心里會安寧一些。他可以用一輩子懷念這樣一個女孩子,無盡的相思和懷念。
一個月之后,江縱去商場為自己買襯衣。突然,他呆住了:于筱妍,是于筱妍!
是的,是她。
她領著一個3歲左右的小男孩,正在那里為自己挑選一條絲巾。
他撲過去,一把抓住了她:“筱妍,是你嗎,你又活了過來是嗎? ”
于筱妍笑看著他,一如當年他初見她時那樣羞澀和動人:“先生,我想你認錯人了,我不認識你。”
“我是江縱,是江縱啊!”他嚷著,“深圳,外語班,澳大利亞……”
他說起那些關鍵詞,她還是笑著搖頭:“對不起,你真的認錯人了,我不認識江縱,也不叫于筱妍,我叫慈荷。”
慈荷,她怎么會叫慈荷啊?看著于筱妍遠去的背影,江縱呆了好久好久:“她怎么會連我也認不出來,她怎么會什么都不記得了?”
小男孩回頭向江縱揮著手,江縱突然想哭。
他開著車,追她。她上了出租車,然后一直往北去。
他把車停在大樹后面,然后看到了那座她說過無數次的四合院,從里面出來一個英俊挺拔的男人,把孩子抱過去,又把她手里的東西接過去。
他站了好長時間,直到看到5年前見過的那兩個老人也走進四合院。他趴在方向盤上,哭了。是的,那是他的于筱妍,她得了失憶癥,不記得他了。
每天,江縱等在于筱妍必然出現的路口。好多天,他就那樣站在樹下,偷偷地看著她。終于有一天,看見她一個人出來,他走上前去:“慈荷,我能請你喝杯茶嗎?”
她笑著問:“你是誰?”
他笑著說:“我們是小學同學,可能你已經忘記我了,但我想和你說件事。 ”
她說:“那好,我們去喝茶。”
坐在茶桌邊,聽著古典的二胡曲子,那是他點的背景音樂。他有一種沖動,想把對面這個叫慈荷的女子拉向自己懷中。這個念頭讓他感覺可恥,5年前,是他不要她的。
他就那樣看著她。她還是笑著。她越是笑,他的心里越是難受。突然,他的眼淚流了出來,猝不及防落在那盞菊花茶里。
“我們曾經非常相愛,我們……”江縱終于說出了往事,從相愛到車禍,從他的離去到她變成植物人。他說:“這樣的生生死死,你怎么會不記得? ”
對面的女子終于不笑了:“我記得,一直都記得。”
端在手里的茶盞,剎那間落地。他驚問:“你記得,為什么還要這樣?”
于筱妍笑:“我是為我父母。當我醒來時,看到他們已經滿頭銀發,我知道,我唯一的出路就是裝作忘記。我重新戀愛,結婚,生子。不要以為我是為了你,我只是愿意讓父母開心一些。”
江縱驚住。
于筱妍站起身:“我走了,和家人約好去吃京城有名的灌湯包子。如果記得我們的從前,請你忘掉;如果再想回到從前,那么真的不必。請你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替我保守秘密,我還是那個快樂的、沒有從前的女人。”
江縱坐在那里,聽著高跟鞋嗒嗒地走下樓去的聲音,只覺得心里都被掏空了,所有的山河歲月,此刻,破碎得連回憶都不再有。他想了想,是的,之所以沒有,是因為,他不配擁有。
編輯 尼尼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