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之冬

郭瑩

英籍華人，世界華文作家協會會員，國際問題評論員。作為專欄作家，為港臺、新加坡、歐洲及中國大陸媒體報導西方世界。著作有：環球行紀實《相識西風》；國內外首部群體老外在中國紀實《老外侃中國》；中國女性越洋婚戀生存實錄《一家兩制—嫁給老外的酸甜苦辣》；深度剖析歐洲社會、文化紀實《歐洲如一面鏡子》。

郭瑩曾榮獲“世界華文旅游文學征文獎”亞軍；上?！缎旅裢韴蟆贰拔业牡谝槐緯魑莫劇奔拒姟Ｔ鳛闀r事評論員參與鳳凰衛視節目。曾任教香港公開大學碩士生班文學評論課。

眼下西方媒體流行的詞匯是：阿拉伯之春。相較阿拉伯火熱的民主革命風潮，歐洲的嚴峻經濟困境，可謂歐洲之冬。

周六去紐卡斯爾市中心，發現地鐵紀念碑站前的廣場上，人聲鼎沸，各路“牛鬼蛇神”通通出動四處“占領”。“自占領華爾街”風起云涌，英美世界里，“占領”一詞頓成為時尚新寵。市中心紀念碑臺階上的顯要位置，被反抗資本主義者的野營帳篷長期占領著，這些斗士以此為革命根據地日夜堅守，帳篷上及其周圍布滿反對政府及控訴萬惡資本主義的宣傳橫幅。資本主義掘墓者對面的“占領區”，拯救野生動物組織正忙著攔截路人征集簽名；動物保護主義者的隔壁，一位女孩舉著喇叭高聲呼吁拯救巴勒斯坦婦女……上述一系列拯救背后的角落里，是為廣場上聲嘶力竭的各路主義者們助威伴奏的羅馬尼亞吉普賽人，他正起勁地拉著手風琴，演奏的是中國人民1970年代曾經很熟悉的《多瑙河之波》圓舞曲，流浪琴手邊拉琴邊用眼光掃視著行人，期盼有人施舍幾個便士。

穿過沸沸揚揚的各路占領者進入購物區，一位熟識的禮品店老板娘與女兒正悶頭閱讀報刊，神色凝重。原來，此座購物中心已經被大財閥買斷，僅給這里的小個體租戶們5個星期的搬遷、清貨期限。老板娘憤怒地控訴：“他們居然黑箱作業，沒人通知我們，今天打開報紙，突然壞消息從天而降。我們在此開店20年了，月月按時交租，合法納稅，最后的下場居然是：沒有商量、不打招呼，將我們像垃圾一樣掃地出門。店馬上就倒，我下月的房屋按揭都拿不出來了，真不知如何活下去，不敢想?！?/p>

窮人更窮，富人更富；壟斷，超級壟斷；就是當今英國社會的現實。

家附近的一間中醫診所，數月來一直賠錢，即使20%打折上門的病人還是越來越少。一天下午三點鐘我去探望中醫女友，她抱怨今天還沒有一個人推門，正說著一位30歲左右的女士進來，這位女士患有肩周炎等各種痛癥，但她訴苦說只有15英鎊，女中醫表示那只能做15分鐘半個療程的治療。這位病人原來任職政府醫院的接待，政府的經濟縮減計劃下，剛被裁下崗。朋友的中醫診所成為英國民眾苦難現實的見證者，一些經濟窘困的病患，面對針灸和湯藥只能負擔得起一項，魚和熊掌不能兼得。于是，常見有病患老嫗悲哀地懇求中醫：“你是醫生，你專業，請你幫我選一項：針灸或者湯藥，我只能負擔得起一項。為了能每周來你這里看一次病，我得舍棄什么、什么……才能從牙縫里擠出30英鎊的診費。”能來看病已經算是幸運，中醫的一位英國女友患有多種慢性病痛，她是一位退休人士，硬是擠不出“閑錢”看中醫。對此，中醫女友無奈地嘆息：“我也不好多勸她來看病，好像我要掙她這點醫藥費似的?！?/p>

家附近的購物中心，一位中國女孩擺攤售賣圍巾。她說：“英國人只揀便宜貨，這些圍巾質量太差，中國人都不戴。這里的日租金（私營購物中心）因逼近圣誕節竄升至150英鎊一天，只好將圍巾售價從原來的5英鎊漲到6英鎊，區區一英鎊，沒想到招來英國人的憤怒抵制，只好又改回5英鎊一條，周六是銷售高峰，一天能賣個30、50條?！?/p>

家附近的土耳其人烤肉外賣店，店主訴說生意越來越難做。他抱怨：“你能想象嗎？這附近4英里內居然有82家烤肉、必勝客外賣店，還不包括中餐外賣和咖啡館，競爭太激烈，因為工作機會太少，大家都想開家外賣店討一份生活。眼下的生意艱難，簡直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的確一職難求，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報載，英國電信公司準備招聘150名學徒工，居然一下子吸引來數萬名求職者。報道形容：平均每一個學徒工的位置有400多人競爭。最新公布的數據顯示英國就業市場繼續惡化，失業人數新增11.4萬，總數增至257萬，是17年來的最高點，有觀點認為這是英國經濟持續衰退的明證。英國國家統計局特別指出，失業者當中16-24歲的年輕人有99.1萬，這也破了最高紀錄，隨著大、中院校畢業生和輟學者加入求職隊伍，青年失業問題將變得更加嚴重。專門提供青年求職幫助和培訓的慈善機構“王子信托”，把青年失業問題比作水龍頭嘀噠漏水，需要馬上修復，以免導致其他更大的社會問題，2011年夏季的社會騷亂大家仍舊歷歷在目，被形容為英倫的“殘酷之夏”。目前的社會現實是，每五個求職的年輕人中就有一個找不到工作，對政府意味著每周數百萬英鎊的經濟損失，而對求職無門的青年來說，除了生計沒有著落，心理影響更大，許多人干脆放棄求職努力，靠救濟度日。

年輕人求職無門，垂暮老人則晚景凄涼。白發蒼蒼的老婦人，將畢生珍藏的書撕爛，一頁頁顫巍巍地投進壁爐。焚書，是為了取暖，因為付不起天價的煤氣、電費。吃飯還是取暖，只能二選一。這則悲慘的現實不在阿富汗；不在西方媒體不厭其煩、累篇累牘報道的饑寒交迫下的北朝鮮，這則凄涼晚景，就活生生地發生在世界最富裕的英國。

此則新聞，令我忍不住的淚水，此文校對過數次，每次讀到此處皆淚眼模糊。

如今英國冬天有了一個新名詞：“燃料貧困”，顧名思義，就是取暖、燒飯、照明等燃料的家庭支出導致貧困，是英國目前面臨的社會困境。英國能源部的數字顯示，僅英格蘭地區就有400萬個家庭陷入燃料貧困，而英國每年冬天因為燃料貧困導致的死亡達2700人，這還僅僅是保守的數字。這些活活凍死者，可不是在戶外冰天雪地里發生的意外事故，而是活活凍死在自己家里，就因為燃料貧困沒錢開暖氣取暖，凍得引發呼吸道或心肺疾病，導致死亡。記得我1990年代初剛抵英倫時，與幾位中國博士生合租貧民區的一個套間。大約10月下旬的一個清早7點半鐘，電氣公司的技工突然造訪，硬是給我們裝了一個插卡電表，就是說此后我們再不能享受先點燈月底再付費的傳統方式，因為電氣公司擔心窮人賴帳，裝上這么個“緊箍咒”，我們就必須先購買電卡插進電表后才有照明。同室的胡小姐偏不信邪，想看看當電卡用盡后是否真的會斷電，于是，她立在快要走到盡頭的電卡旁邊靜觀，結果還真是分毫不差，當電卡數字顯示零時，瞬間整個房子漆黑一片，我們只好掏出手電慌忙換上新電卡。電氣公司10月份趕在冬季取暖高峰前夕，給我們這一片貧民區家家都裝了這么個功效卓越的玩意，目的就是防止冬季窮人偷電取暖。

今年冬季，首相卡梅倫出面召集瓜分英國家庭燃料能源市場的六大公司，開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六巨頭峰會。峰會達成共識，六家燃料壟斷公司致函每一位客戶，鼓勵用戶貨比三家，然后選擇最便宜的一家。話說得輕巧，英國的家庭燃料能源市場，被這六巨頭瓜分，互相比著漲價，貨比六家，家家天價，六壟斷齊了心宰人，草芥們插翅難逃。2011年一月到十月，六大公司最新一輪漲價完畢，漲幅達15% -19%。英國家庭煤氣、電費竄升到平均一年1345英鎊！

就算是人民群眾響應首相號召，掀起細算煤電費運動的新高潮，那你也得具備數學家的大腦、會計師的算盤和跑馬拉松的毅力，這絕非信口胡謅。因為，英國能源監管機構就表態說，英國煤電賬單上，各類不同的收費細則多達400種！且一些所謂的“優惠措施”最終的解釋權歸公司，等你這個消費者自以為是時，賣方的權威解釋一錘定音，宰你沒商量。筆者的一位朋友就曾大無畏地與電話公司一試高低，賣方先是說好可以帶著現有的電話號碼跳槽到新公司，且有諸多的、令人眼花繚亂的優惠。待新合約簽訂后，首先變成原有的電話號碼“不能帶著跳槽”，于是，為了電話號碼的變更，朋友花了好幾個晚上致電親友通報，時間及電話費都額外花了一大筆；二是所謂的“更便宜”，過了三個月“蜜月期”后，感覺是“一點也沒省錢”，不過是合約細則條款上的文飾更具煽動性、更看不懂、更復雜、更花哨罷了。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英國高收入調查公布的報告說，英國大公司總裁的酬薪之高已經“腐蝕”了英國的經濟。英國一家智囊組織設立的這項調查顯示，過去30年中，英國高管與普通員工收入之間的差距鴻溝持續擴大。歷時一年的調查發現，英國富時百強公司（FTSE 100)總裁的平均收入過去30年中漲幅超過4000%。報告列舉巴克萊銀行前總裁瓦爾利的年薪400多萬英鎊，是巴克萊銀行員工平均工資的169倍，而30年前，巴克萊銀行總裁的工資是員工平均工資的13倍。相較之下，英國人的平均年薪是25900英鎊，比30年前才增長三倍。報告說，上一次見識這樣的貧富懸殊不平等社會現實，是十九世紀的維多利亞時代。該份報告還提出了徹底改革工資結構的12點建議，包括從根本上簡化總裁的酬薪，讓普通員工加入工資評定委員會，公司前10名高管的酬薪細節要更具透明度等等。高收入調查的負責人哈格雷伍斯女士說，普通英國人面臨前所未遇的經濟困境時，英國社會中0.1%的人繼續享受暴漲的收入，他們的行為已經腐蝕了英國的經濟。

與此同時，英國皇家稅收與關稅局（HMRC），公布了2011年度300多種行業的收入納稅統計數據。顯示出，英國大型公司企業高級管理人員的薪水再次有較大幅度攀升，增長率高達15%；英國公司高管的平均年薪達到了11.22萬英鎊。同屬高薪階層的還有資深政府官員、民航駕駛員和飛機工程師；上述三類人的平均年薪在7萬到8萬英鎊之間。另外，證券經紀、警官、醫生的平均收入也名列前茅。而英國普通工薪階層的人均年薪僅為2.62萬英鎊，平均小時工酬則為12.62英鎊。

2011年年均收入排在前10名的英國職業分別是：

1、大型公司企業高管，平均年薪11.22萬英鎊，年度同比漲幅15%

2、資深官員和企業經理，7.77萬英鎊，漲幅7.1%

3、飛行員和飛機工程師，7.16萬英鎊，漲幅不詳

4、醫生，6.99萬英鎊，漲幅-0.6%

5、警官，5.87萬英鎊，漲幅3.8%

6、民航地控員，5.54萬英鎊，漲幅6.8%

7、證券、保險業務員，5.49萬英鎊，漲幅17.3%

8、財務經理和專業秘書，5.39萬英鎊，漲幅3.7%

9、礦產和能源企業經理，5.37萬英鎊，漲幅-0.8%

10、典獄警官，4.93萬英鎊，漲幅5.4%

媒體行業人士2011年的年均工資水平，在英國300多種職業中排行第35，平均年薪為3.99萬英鎊，年度同比漲幅為2.1%；中學老師排行第62位，年均收入為3.51萬，同比漲幅1.5%。英國工會聯合會（TUC）稱，英國中低層收入人群30年來工資基本原地不動，低收入工人在過去30年里的實際薪酬漲幅只有27%，而同一時期內，10%的高收入者的提薪幅度則高出四倍。報告顯示，不同專業和工種的工資增長幅度存在著巨大差異。比如：醫生的收入自1970年代以來上漲了153%，與此同時，面包師的實際收入僅上漲了1%。同一時期里，法官和律師的工資上漲超過了100%，而叉車司機的工資則下降了5%，裝箱和裝瓶工的工資下降了3%。調查還顯示目前英國社會上，工資和工作穩定性都極低的“差工作”越來越多，與1977年相比，目前工資低于中等收入三分之一的人數增加了近一倍。對此，TUC秘書長布蘭登?巴伯說：“人們經常把收入緊縮歸咎于經濟衰退，但這種生計危機已經在英國存在幾十年了?！?/p>

面對英國社會上的不滿情緒，商務大臣凱布爾數月前曾警告工會代表不要采取協調一致的罷工行動，否則政府將制定更加嚴厲的工會法。對此，罷工工會代表反唇相譏：“我不認為任何罷工給經濟帶來的危害，會比銀行界和金融機構以及政府的現行經濟政策給國家經濟造成的破壞更大?！彼€進一步批評政府：“政府部長們一方面鼓勵埃及和中東地區工人舉行罷工，一方面禁止英國的工人罷工，這實在可笑。”

無視政府的恐嚇，英國各地兩百多萬公營部門雇員，11月30日舉行了大規模罷工和游行活動，抗議政府大幅度削減公營部門雇員養老金的計劃。公營部門雇員們對政府單方面決定改變員工養老金條件表示強烈不滿，指責政府的行為將導致公營雇員工作更長的年份，繳納更多的養老保險金，卻最終拿到更少的養老金。政府方面則表示，由于財政赤字巨大，政府已經沒有能力繼續維持傳統的公務員養老金制度。政府方面估計，大罷工給英國經濟造成超過5億英鎊的損失。工會方面則警告說，如果政府堅持不退讓的立場，就可能會有更多大規模的抗議示威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