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槐嫂

許多年過去了，我時常會想起山槐嫂。想起她給我的那粒糖。

那年我八歲，村里的光棍漢老陳禿娶了個外地媳婦。我媽悄悄說，這媳婦是老陳禿花了幾千塊錢買回來的。一天晚上，我從同學(xué)家里回來，一蹦一跳走到村口，看見那個外地媳婦鬼鬼祟祟地從路邊的樹蔭里鉆了出來，手里還提著一個包。她一臉慌張，撞到了我身上。

我“哎喲”一聲尖叫，那外地媳婦也嚇了一跳。她忙從兜里掏出一粒糖，遞給我說：“娃子，千萬莫對別人說看到我了。要是你答應(yīng)，這糖就給你！”

我答應(yīng)了，接過了那粒糖。外地媳婦舒了一口氣，往北邊的小道跑去。我吃著糖往村里走，看到老陳禿氣急敗壞地帶領(lǐng)幾個小伙子舉著手電筒趕來了。

老陳禿看了看我嘴里的糖，惡狠狠地問：“見到我媳婦了嗎，娃子？”我搖搖頭，不說話。畢竟我答應(yīng)了那外地媳婦要保守秘密。

老陳禿跺跺腳，威脅我：“娃子，我還欠你爸一千塊錢。這媳婦是我花錢買來的，要是你不告訴我她去了哪里，找不到媳婦，我就不給你家還錢了！”

我急了，一千塊錢在那時候可是大數(shù)目啊！我馬上帶著老陳禿他們往東邊的小路追去，終于，在那外地媳婦快跑到鎮(zhèn)上時把她給抓了回來。

后來，那個外地媳婦有了孩子，便不再跑了。我們稱呼她為山槐嫂，因為她的老家在很遠(yuǎn)的大山深處，反正是很窮很苦的一個地方；另外她的名字里有一個槐字吧。山槐嫂個子不高，一年四季穿一身藍(lán)布衣服，不太和人說話，只顧埋頭干活，偶爾在巷道里走，也是順著墻根，像是一團潮濕的影子。

再后來，我外出讀書，就很少回老家。一年寒假，無意中從母親嘴里得知，山槐嫂死了。據(jù)說，她得的并不是什么不治之癥，只是需要花六千多塊錢，而老陳禿卻認(rèn)為山槐嫂買來時才用了四千塊，現(xiàn)在一下為她花那么多錢，不值。結(jié)果，山槐嫂就無聲無息地死在了家里。

山槐嫂的荒墳就在村前路口，每次回鄉(xiāng)經(jīng)過，我都心存愧疚，想起她給我的那粒糖。我常想，如果我當(dāng)年遵守諾言，堅守秘密，逃脫出去的山槐嫂又會是一個怎樣的人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