鄧小平說：主權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

1982年9月24日上午，鄧小平與撒切爾夫人在人民大會堂福建廳進行的初次會見，是中英兩國首腦關于香港問題的直接較量。這次見面與談話拉開了香港回歸問題正式談判的序幕。本文題圖1是兩人剛見面入座禮儀寒暄時拍攝的，照片中兩位領袖相視的笑容與融融的氣氛，并不代表后來正式談判雙方較量時“鐵鐵碰撞”的緊張、激烈與嚴峻場面。

香港問題談判又被稱為“世界上最復雜、最困難的外交談判”，鄧小平制定的“一國兩制”的方針與他在這次談判中的睿智與強硬的立場，奠定了1997年香港回歸的基礎，成為新中國外交史上最重要的遺產之一。當年，鄧小平曾被毛澤東稱為“鋼鐵公司”（見圖2），英國首位女首相撒切爾夫人被西方譽為強硬好斗的“鐵娘子”，美國總統(tǒng)里根特別欣賞她的強硬（見圖3）。這次談判，是世界上最著名的兩個鐵腕人物激烈交鋒，兩人為香港問題“鐵鐵碰撞”。

這天上午9時，撒切爾夫人一行進入人民大會堂，先來到新疆廳門口，接受了迎候在門口的鄧穎超獻給她的一束以示歡迎的美麗鮮花。接著，撒切爾夫人走向福建廳門口，大門緩緩打開，鄧小平笑容滿面地走過來，與撒切爾夫人握手。就座之后， 撒切爾夫人將隨帶的典雅小手包放下。鄧小平掏出一包香煙來，朝客人晃了一下，說：“我有個壞習慣，愛抽煙。”

撒切爾夫人有點拘謹了，從手袋里掏眼鏡時竟掉落地上。她拿出準備的銀質煙盒（見圖4）贈送給鄧小平，說：“這是出發(fā)前，我丈夫陪我去商店挑選的。”鄧小平笑納后說：“這就是說，夫人不反對我抽煙了。”撒切爾夫人微笑點點頭，說：“我作為在任首相訪華，看到你很高興。”鄧小平說：“是啊，英國的首相我認識好幾個，但我認識的現(xiàn)在都下臺了。歡迎你來呀。” （見圖5）撒切爾夫人問：“聽說你剛從外地回來，一路辛苦了。”鄧小平說，“我們的老祖宗馬克思在你們倫敦住了幾十年啊。”撒切爾夫人調侃笑說：“馬克思寫了一部《資本論》，可他恰恰最缺資本。”輕松地寒暄引發(fā)了福建廳里陣陣笑聲。

當時，隨著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大限將近，雙方都為這次會見談判做了精心的準備。

此次來中國的撒切爾夫人，春風得意，信心十足。三個月前，即1982年六七月間，英軍在馬島戰(zhàn)爭的勝利，大大地鞏固了她的政治地位、提高了她在英國民眾中的聲望，也大大增強了她在西方世界的影響力。在她拍板決策下，英國出動了上百艘艦船，動用了航空母艦（見圖6），參戰(zhàn)兵力達3.5萬人，長途奔襲1.3萬公里海路，耗資7億英磅，終于在馬島戰(zhàn)爭中打了勝仗，阿根廷軍隊撤出馬島，英國米字旗插上了馬爾維納斯島（見圖7）。她為“日不落帝國”掙回了榮耀，她在多次演講中都滔滔不絕地說：“英國人的精神如同以往一樣朝氣蓬勃，英國人在遙遠的南大西洋里的群島上重新找到了自我與尊嚴！”當時《泰晤士》報一篇文章報道撒切爾夫人演說時的贊美之詞：“她美麗頭發(fā)的每根金絲都閃耀著英國人尊嚴與信心的光芒！”（見圖8）馬島之戰(zhàn)的勝利在一個時期里對英國的國內外政策都產生了影響，毫無疑義，也同樣影響了撒切爾夫人解決香港問題的決策和后來在中英談判中的立場。馬島勝利之次月，7月底，撒切爾夫人在唐寧街十號首相府內閣會議室召開緊急決策會議（見圖9），專題研究香港前途問題，為她9月訪問中國做準備。撒切爾夫人任議員時曾于1977年訪華（見圖10）。1982年撒切爾夫人此次訪華，是英國在任首相第一次訪問北京，并要與中國領導人商談香港問題；對此， 撒切爾夫人特別重視。此前，上世紀60年代后期，威爾遜（Wilson）首相的工黨內閣曾制定撤出香港的政策；撒切爾夫人對此很不以為然，她出任首相后反對交出香港主權。當時，經過麥理浩港督1979年4月訪華會見鄧小平摸底以來（見圖11），倫敦方面經過分析，已經了解了中國對香港問題的立場：態(tài)度很堅決地要英國完全退出香港，中國恢復行使對香港的主權，社會經濟制度不變，港人治港，保持香港自由港和國際金融中心的地位。在這次唐寧街決策會上，撒切爾夫人作為首相首先講話表明自己的立場：“關于香港、九龍與新界的三個條約，都符合國際法而是有效的。其中，最早的兩個條約是將香港島和九龍永遠割讓給英國的。只有稍后的新界條約是一個租約，是租借性的。如不續(xù)約，則到了1997年，新界應該還給中國。但是，中國要想收回香港島和九龍，他們就必須和英國磋商，修改條約。”馬島戰(zhàn)爭的勝利使撒切爾夫人對香港問題形成了自己的看法。香港問題與馬爾維納斯群島問題都是英國歷史遺留下來的殖民地問題，它們的政治地位與性質大體相似，在她看來，最大差別無非是香港是在太平洋的西南，而馬爾維納斯群島則在大西洋的東南而已。她與一些英國人都幻想著“香港是第二個馬爾維納斯”，這次不需要勞師遠征打仗，就將在談判桌上“再贏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

1982年9月22日撒切爾首相一行抵京。23日上午，撒切爾夫人與中國總理趙紫陽在人民大會堂接待廳首先舉行正式會談。她步入接待廳時，態(tài)度高傲。會談開始，撒切爾夫人一開口就極力反對中國收回香港的決定，揚言說如果中方的決定加以實施，“對香港信心所產生的影響將是災難性的”。她在講話中說，談到主權“對我來說是困難的”，接受中國對香港擁有主權“就意味著英國通過議會立法廢除英國賴以對香港行使管轄的條約，以廢除條約來解決香港前途的辦法是不可想象的。這將立刻在香港產生恐慌，這將意味著英國玩忽自己的責任并遭到英政府、議會和香港人的拒絕。”她強調，“香港的信心以及它由此而來的繼續(xù)繁榮，依賴于英國的管治，任何背離它的劇烈變化將會摧毀信心。”將使“香港多年來建立起來的東西不可避免地毀于一旦”。對此。趙紫陽總理嚴肅闡明了中國政府的立場，正式代表中國政府通知英方，“中國政府將不遲于1997年收回對整個香港地區(qū)的主權，不能再晚了！”同時闡釋中國政府收回香港后將采取特殊政策，包括設立香港特別行政區(qū)，港人治港，香港現(xiàn)行的社會、經濟制度和生活方式不變等等。趙紫陽發(fā)言后，撒切爾夫人極力為英方立場辯護，揚言香港沒有英國管治就會“崩潰”，因此，“要保持香港的繁榮和信心，就得保持英國對香港的管治”。她說：“香港的崩潰對我們兩國都是不光彩的。”她反復堅持說：“有關香港的三個條約在國際上仍然有效，任何修訂必須以三個條約為根據(jù)。”

23日的第一輪會談之交鋒，觀點都鮮明地擺到桌面上了。當晚，鄧小平聽了上午談判情況匯報后，決定“硬碰硬”！鄧小平說：“中國不是阿根廷，香港不是馬爾維納斯。”這就預示這場較量的激烈程度。真正的較量將在鄧小平與撒切爾夫人之間展開。

24日上午，寒暄過后，兩個以強硬著稱的領袖間的正式會談開始了。撒切爾夫人先聲奪人地說：“中國政府必須遵守有關香港問題的三個條約，它們在國際上是有效的。條約雖然寫在紙上，但是任何手段都不能消除它們存在的事實啊。如果不能就（香港）行政管理權問題達成一個令人滿意的協(xié)議，我將考慮就香港主權問題向英國國會提出建議。”對方一副口氣強硬、不容商量的樣子，鄧小平臉色變得嚴峻，開始說話了，聲音沉穩(wěn)而有力：“夫人，坦率地講，主權不是一個可以討論的問題。如果不收回香港，就意味著中國政府是晚清政府，中國領導人是李鴻章！我們等待了33年，再加上還有15年，就是48年，我們是在人民充分信賴的基礎上才能如此長期等待的。如果15年后還不收回，人民就沒有理由信任我們，任何中國政府都應該下野，自動退出政治舞臺，沒有別的選擇！”說到事關主權的話，鄧小平情緒激動起來了，這是在歷來會談中很少見的。撒切爾夫人立即應對說：“我認為，香港主權問題固然很重要，我們對此表示理解；但是我認為更重要的是你所說的如何保持香港的繁榮和穩(wěn)定，這個問題首先應該解決。”鄧小平非常嚴肅地說：“首相閣下，我們對香港問題的基本立場是很明確的，這里主要有三個問題。一個是主權問題；再一個是1997年后中國采取什么方式來管理香港，繼續(xù)保持香港繁榮；第三個問題，是中國和英國兩國政府要妥善商談如何使香港從現(xiàn)在到1997年的15年中不出現(xiàn)大的波動。”撒切爾夫人按既定策略，拿著香港繁榮做文章，說：“歷史已經證明了，香港只有在英國管轄下才能繼續(xù)保持繁榮。”鄧小平說：“保持香港的繁榮，我們希望取得英國的合作，但這不是說， 香港繼續(xù)保持繁榮，必須在英國的管轄之下才能實現(xiàn)。香港繼續(xù)保持繁榮，根本上取決于中國收回香港后，在中國的管轄之下，實行適合于香港的政策。香港現(xiàn)行的政治、經濟制度，甚至大部分法律都可以保留。”對話至此，撒切爾夫人甚至揚言說：“如果中國宣布收回香港，將會給香港帶來災難性的影響！”這個時候，整個福建廳靜極了，中英兩方人員作記錄的筆尖劃紙的沙沙聲顯得很響。鄧小平加重了說話的語調：“那個時候，中國政府將被迫不得不對收回的時間和方式另作考慮。如果說宣布要收回香港就會像夫人說的‘帶來災難性的影響’，那我們將勇敢地面對這個災難，做出決策！”還說，“中國希望和平收回香港，談判收回。但是，我也可以告訴閣下，中國可以在今天下午就收回香港！”

鄧小平的回答令英國首相深感震撼。鄧小平與鐵娘子唇槍舌劍，是這場著名的歷史會談的高潮！鄧小平旗幟鮮明地表明了中國政府嚴正立場之后，望著撒切爾夫人，他將語氣和緩下來說：“希望從夫人這次訪問開始，兩國政府官員通過外交途徑進行很好的磋商，討論如何避免這種災難。”撒切爾夫人聽了鄧小平的話后表示，會考慮鄧小平剛才講的那些話，并且懇請鄧小平不要把今天想的和打算說出去，否則，引起的反應和波動將是十分可怕的。會談原定為一個半小時即90分鐘，實際上整整開了兩個鐘頭十分鐘，延長了40分鐘，足可見雙方較量之激烈。會談結束前，中英雙方經討論推敲同意了一個簡短的“聯(lián)合公報”。說它簡短，因為僅有三句話，中文公報只有80多個漢字，全文如下：

今天，中英兩國領導人在友好的氣氛中，就香港前途問題進行了深入討論，雙方領導人就此問題闡述了各自的立場。雙方本著維持香港的穩(wěn)定和繁榮的共同目的，同意在這次訪問后通過外交途徑進行商談。

會談結束，撒切爾夫人不愿意在主權問題上敗退下來，在走出人民大會堂大門臺階的時候，不慎滑跌了一跤，手包都甩落在地（見圖13）。隨行警衛(wèi)很快將她攙扶起來。有香港、英國及海外傳媒對此大做文章。筆者為此采訪了當時就在撒切爾夫人旁邊的我外交部禮賓司司長唐龍彬，唐先生說：“那些傳媒的渲染未免過分了，其實， 撒切爾夫人在這次出訪之前剛剛動過大腿的靜脈曲張血管切除手術，行走有所閃失也是正常的。我外交部也出于對貴賓的尊重，要求我國媒體對貴賓跌跤之鏡頭不做報道。”碰了硬釘子的撒切爾夫人離京來到香港，違反雙方對會談內容保密的約定，在舉行記者招待會上說：“我告訴中國領導人，那三個條約有效，不能單方推翻，只能加以修改。”（見圖14）對此，《人民日報》連發(fā)評論員文章給以抨擊。雙方矛盾公開。香港股市暴跌，港幣匯率指數(shù)跌至79.7，為空前低點，外匯市場每100美元兌港幣694元，創(chuàng)下戰(zhàn)后以來最高記錄。中英兩國間經過兩年多時間的艱苦談判，“鐵娘子”撒切爾不得不退卻了，英國政府與中國政府于1984年12月19日簽訂了《中英聯(lián)合聲明》，聲明1997年香港回歸中國，回歸后實行“一國兩制，港人治港”的相關政策。撒切爾夫人再次訪華，參加簽字儀式。圖17為鄧小平在第二次南巡期間到深圳皇崗口岸深情眺望香港。老人家沒能等到親眼看到香港1997年回歸，就仙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