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今年7月10日到8月2日,我每周二、四晚在紐約攝影中心(International Center of Photography)參加名為“紐約漫步”(Traveling in New York)的暑期課程。短短8次課,一共24小時學時,課外為了完成作業(yè)在紐約背著相機閑逛,拍了上千張照片,重塑了紐約在我心中的印象。
我春季學期在Barnard College做交換生時了解到ICP除了有博物館外,還有一個學校提供短期課程,當時苦于學業(yè)緊張一直沒有機會參加。放了暑假后,我在ICP的網(wǎng)站上一眼就看中了“紐約漫步”這門課。紐約這座城市在很多攝影師看來有著無窮的魅力,是當之無愧的“菲林殺手”。我想充分利用在紐約所剩不多的時間來了解這座城市,做些與游客不同的事,而這門課對我來說就是個絕佳的機會,通過攝影來探索、了解紐約。論性價比,這門課460美金的學費和30美金的報名費并不算貴。而且注冊后憑ICP的學生證還可以借閱ICP圖書館里的圖書,也是一個值得充分利用的資源。
ICP的學校對公眾提供各種短期課程,既有4—8周的課程,也有周末的工作坊。短期課程分為三大類——“基礎與技能”(Foundation and Technique)、“理念與視野”(Idea and Vision)和“專業(yè)操作”(Professional Practice),不難看出這三大類的設置是按照專業(yè)程度由淺入深的。“漫步紐約”屬于“理念與視野”中的“新聞、紀實攝影”類別(Documentary Photojournalism),所有報名的學生必須具備一定的攝影基礎。我報名前提交了一份作品集,經(jīng)過ICP的相關負責人審閱后收到通知,達到了選報這門課的標準。但后來在課上不難看出,大家的基本功水平參差不齊,有些人對數(shù)碼、膠片都可以得心應手地駕馭,有些人甚至還尚處在使用數(shù)碼相機程序曝光的階段。
但由于大家都已經(jīng)具備基本的拍攝技能,拍攝任務就都以作業(yè)的形式留在課外。每次課上老師給一個作業(yè)題目,大家在下次課前拍攝、編輯好帶到課堂上即可。而這8次課的安排主要是投影展示大家每次的作業(yè),然后同學互評、老師點評。
我們班由12個學生,1個老師和1個助教組成(圖1)。大家來自世界各地——美國、法國、巴西、俄羅斯、日本、中國、巴勒斯坦……文化背景是名副其實的“國際化”,課上有時也會因為語言的障礙,溝通不便,但這種文化多元對于我而言卻是利大于弊。對同樣的作業(yè)題目,來自不同文化的同學用影像做出各自不同的詮釋,在分享的過程中既開闊了視野,也更感受到了影像超越語言的力量。
照片里的故事
與課程名“紐約漫步”相一致,每次老師留的作業(yè)都跟紐約有關,如“紐約街角”(圖2、圖3)、“中央公園”(圖4、圖5)、“地鐵7號線沿線”(圖6—圖10)、“紐約之夜”(圖11)、“紐約與我”(圖12)等等。這些作業(yè)有的便于大家就地取材,在家附近拍攝;有的則迫使大家走出自己熟悉的區(qū)域,探索紐約。在這個過程中,無論是生在紐約、長在紐約的紐約客,還是剛剛到紐約只停留幾個月的匆匆過客,都得以在攝影的幫助下,從一個全新的角度觀察、了解、理解紐約。
大家普遍都很喜歡的一次作業(yè)是“地鐵7號線沿線”,因為這個作業(yè)使我們在行走、探索的過程中,見識了紐約文化多元化的一面。作業(yè)要求是坐上7號線地鐵,在任意你想下車的地方下車,然后在周邊的街道、社區(qū)尋找有趣的題材拍攝。7號線從紐約曼哈頓最繁華的時代廣場出發(fā),到皇后區(qū)后沿途穿過不同種族的聚居區(qū),拉美人、印度人、韓國人、中國人、穆斯林……幾乎每過一站下車看到的景象都有所不同。
這次作業(yè),大家的照片講述了很多不同的故事。比如我在時代廣場的服裝店看到的是試衣間里滿地凌亂的衣服(圖7);在皇后區(qū)的長島市看到的是一個堆放廢棄出租車的停車場。在那附近的一家修車行,我遇到了一個專修林肯轎車的老板(圖8),他拉著我參觀他的小工廠,驕傲地指著一輛看起來嶄新的車說,那就是他修好的。再坐幾站地鐵下車,我看到的是幾個穆斯林小朋友在幾個大人的帶領下在加固路邊的小樹,給它們施肥。再比如來自巴西的同學Kriz因為說葡萄牙語,很容易和說西班牙語的拉美裔交流,便在一個拉美人開的發(fā)廊里和兩位理發(fā)師聊了聊,直到她們放下戒備后拍了好幾張很精彩的人像(圖13—圖14)。
交流中的進步
在同學評片的過程中,老師總是不滿足于讓我們簡單地說喜歡哪張,或不喜歡哪張,他更看重我們給出的理由和具體的看法。首先要尊重每個人的風格和個人視角,在不強加自己的想法于別人的作品的同時還要提出有建設性的建議——單張照片的構圖、曝光是否還能更好?單張照片在組圖里是否有助于故事的敘述?整個圖片故事的排序是否符合邏輯又不至于太過保守無趣?
課程上到一半以后,大家就已經(jīng)漸漸了解了各自的風格、特點,評片的過程也磨合得更好了。我記得一次課上,法國人Ingrid在給俄羅斯男孩Artem點評時說:“跟之前的作品相比,我可以看出來你的這一組作業(yè)似乎在做新的嘗試。我們在拍攝中就是這樣不斷地嘗試,有時成功,有時失敗,都不要緊。你應該繼續(xù)大膽地嘗試下去,不要害怕失敗。”她不僅結合Artem以前作品的風格指出了新作品中的變化,還肯定、鼓勵了他,使評片的過程超越了照片的賞析,建立起同學、老師之間相互支持的創(chuàng)作氛圍。整個班級就這樣緊密得像一個溫暖的大家庭一樣,現(xiàn)在課程雖然結束了,我們依然保持著郵件聯(lián)系。
因為大部分同學平時還有工作,所以老師對于作業(yè)沒有定量的要求,只要求大家能拍出優(yōu)秀的、能講述故事的、震撼人心的作品。我印象中,全班最少的一份作業(yè)只有三張照片,但因為張張出彩,大家看后依然報以贊賞的掌聲。有時大家在課前編輯作業(yè)組圖時,面對幾張內容雷同的照片不知如何取舍,就索性都放在作業(yè)文件夾里,留待課堂上聽老師和其他同學的意見——這種討論場面有時會激烈到全班分裂成兩方各執(zhí)一詞,但大部分問題都沒有標準答案,最后的定奪權還是留在攝影師本人手里。
德藝雙馨的良師
我們的老師Frank Fournier是聯(lián)系圖片社的創(chuàng)始成員,年過六旬,有著豐富的從業(yè)經(jīng)驗和講不盡的故事。他在課上經(jīng)常用自己的親身經(jīng)歷來詳細地闡述一個他想表達的觀點,一講就是十多分鐘,但大家都聽的非常起勁。
比如有一次課上他強調一個簡潔有力的好點子對于一個紀實性新聞組圖的重要性時,就提到了他和David Burnett和Tomas Muscionico合作拍反映當時美國社會這一題材的故事。起初,他們想過要去不同的州,選擇有代表性的家庭、社區(qū),拍攝一些日常生活和新聞事件來反應當時的美國,并表達他們對社會議題的立場,但想來想去總覺得這個切入點不夠好。直到有一天他們在首都華盛頓突然來了靈感,在地圖上以白宮為圓心,畫了個直徑為1英里的圓,然后決定三個人在這個范圍內進行拍攝。結果,在美國的政治核心方圓1英里的范圍內,他們拍到了衣著光鮮的政客,也拍到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最終他們僅用首都的一個小范圍內的影像,便反映了那個年代的社會現(xiàn)實。而這些照片成為了《生活》雜志的一個專題。
Fournier老師不僅是一個好攝影師,也是一個好老師。我們的一個助教在ICP上過很多課,他說像Fournier這樣認真評價學生作業(yè)的老師在ICP是少見的。他真的可以為你的作品提出很多有建設性的意見,而且他很樂意幫助每一位學生:無論是課下開小灶解決電腦屏幕的色彩校正問題,還是推薦文章、電影、網(wǎng)站給大家作為課上無法完全覆蓋的內容補充。
Fournier老師還是個活到老學到老的典型。雖然在膠片和數(shù)碼之間他更推崇膠片,但他同時十分強調photoshop的作用。他說:“我不僅不反對你們使用photoshop,反而要求你們的photoshop技術達到純熟的地步。我越是使用photoshop修圖,越是覺得跟人類相比,計算機實在是太聰明了,很多人類無法完成的工作,只需鼠標在電腦屏幕上唰唰一點就成功了。”每次在大屏幕上為我們展示photoshop技巧時,他都頻繁地使用快捷鍵和快捷菜單,操作極其嫻熟,讓我深信他是個與時俱進的技術達人。
攝影之外,他還很強調其他藝術形式和攝影的共通之處。他給我們推薦了很多電影,并且刻成盤送給我們,鼓勵我們從電影的鏡頭語言和敘述手法上借鑒一些到自己的拍攝中。他認為攝影師不能把自己局限在攝影的一方天地里:“要讀書,讀哲學、歷史、文學;或者聽音樂,古典或者現(xiàn)代……所有能夠激發(fā)你靈感的事物都要接觸,單是看攝影相關的內容是遠遠不夠的。”他還經(jīng)常拿文學或音樂和攝影比較。他看到一幅不甚滿意的作業(yè)時,總會說:“很明顯,你拍這張照片的時候沒有全力以赴。”然后他會類比文學——有的小說的第一章要反復修改17次才能定稿;或者類比音樂——茱莉亞音樂學院的學生每天早上4點就爬起來練習了;然后話題再拐回攝影:“不能犯懶,一定要逼迫自己一下,努力拍、使勁兒拍,才有可能拍出有故事的作品。”
有一次課接近尾聲的時候,我們評完了所有人的作業(yè),F(xiàn)ournier老師突然說有八個成功的秘訣要告訴我們:保持激情、刻苦工作、反復練習、保持專注、給自己施壓、分享交流、好點子、堅持不懈。
也許這八個秘訣可以概括Fournier老師在課上推崇的理念,但我們的每一組作品,每一個故事,都沒有秘訣,不過是由我們自己帶著好奇的心和敏感的嗅覺,透過鏡頭觸發(fā)快門留下的一個個瞬間組成的。正如老師在第一次課的時候告訴我們的,“我希望你們能夠拋棄先前所學的條條框框。我希望你們像春天里的花朵一樣綻放,希望我能激發(fā)出你們內在的能量,讓它們迸發(fā)出來!”而這個過程對我而言,是這次ICP暑期課程上最大的收獲,它對我日后在攝影上的探索充滿了啟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