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日本攝影家北野謙(Ken Kitano)以慢速快門與疊加曝光的技法為人們所熟知。他通過這些技術手段將人們眼中尋常的街景和肖像變得陌生、離奇,營造出一種時間和空間的錯覺。在不久前東京都美術館舉行的“日本新進作家展”上,我們采訪了攝影家本人,對他的攝影理念有了更為深入的了解。
創作出發點:失落的十年
20世紀90年代,在日本被稱作“失落的十年”。隨著90年代初經濟泡沫破裂,日本經濟出現大倒退,此后進入了“平成大蕭條”時期。就在這個時期,北野謙選擇了將攝影作為個人發展的方向,而這期間發生的一些重要事件對他的創作產生了深遠的影響。
1989年,北野謙還是日本大學理工學院的一名學生,正是這一年,攝影令他“與世界不期而遇”。這時候的日本正處于泡沫經濟的末期,剛剛成年的他感受到被社會同化的壓力,以及周遭社會難以揣測和無止境的空虛。用他的話來說,“身邊的一切都顯得稀疏、無力,而非熱鬧嘈雜。當時我19歲,那段日子令人窒息。” 他不知道自己身處何方,自己看到的是什么,應該想些什么,這些給他帶來了揮之不去的挫折感。但是每次挫折感襲來的時候,他都想要拍攝照片。
《融化流散的都市》是他的第一組作品。起初他在東京的中心地帶,如新宿、涉谷等地拍攝行色匆匆的人群。不同于通常拍攝街頭快照的攝影師,從一開始,他就使用三腳架,用非常慢的快門速度拍攝。在北野謙看來,如果不拍攝這些照片,就永遠也無法抓住自己存在的信號了。
慢門的使用并不是為了所謂的“藝術效果”,而是很自然地就采用了這種工作方式。由于采用了慢速快門,行動中的人們失去了外形輪廓,融成了像水或霧一樣的形狀。在持續拍攝大量這樣的影像時,那一刻世界的樣子逐步在他面前呈現出變化,讓他感到驚奇。這就如同從分子的層面來分析世界,照片中的人們就好比是沙子一樣的微粒,而這正是人們存在的真實寫照。在北野謙眼中,自己也是眾多沙粒中的一員。他認為,人們的存在感非常難以捕捉,非常模糊而脆弱,雖然人群的形狀是流動著的,但每個人的輪廓都在照片中有相對應的位置。雖然人們的存在微不足道并難以識別,但照片證明他們是存在著的。
這種存在感無疑給北野謙帶來了喜悅和創作的動力,通過這種方式,他認為自己開始理解世界,并領略到其中的美好。
但是豁然開朗的心情并沒有持續多久。1995年發生了阪神大地震,不久后東京地鐵又發生了“沙林毒氣案”。兩起傷亡慘重的突發事件給北野謙帶來很大沖擊,尤其是當他看到受難者以外的人們仍然在正常生活,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一樣,突然對自己的存在感覺到不安,對拍攝失去了興趣。這時他有一個機會去了墨西哥,在那里看到一些20世紀40年代的宗教壁畫,內容和死亡有關。他使用6×6中畫幅相機拍攝了壁畫的局部,并在后期進行拼貼。這并不算是正式的作品,然而卻給了他很大的啟發,他意識到既然畫家可以把世間萬物集中到一幅圖中去表現,那么這種方法也可以應用到攝影中來。
到21世紀初,北野謙開始著手“我們的面孔”和“一天”項目的拍攝。前者是把世界各地人們的肖像疊加到一張相紙上;后者是在各個地點拍攝的風景,在一張膠片上采用長達一天的持續曝光。二者的相同之處是都運用了“時間和光線”的概念來構建作品,這兩個系列的出發點仍然來自北野謙20世紀90年代的經歷。
我們的面孔
“我們的面孔”是北野謙最著名的作品系列。從1999年開始,他去到世界各地,拍攝不同國家、人種的肖像,利用暗房技術,將同一類的數十張肖像先后在同一張相紙上曝光,以眼睛部分為基準疊印成一張照片,每一幅作品都是手工制作的結果,獨一無二。重疊的肖像數量越多,最終成像的面孔細節就越模糊,形成一個個全新的面孔。
目前,北野謙的拍攝足跡主要分布在亞洲的130個城市,其中包括中國、印度尼西亞、伊朗等地。他按照民族、宗教、職業等方式分類,將同一類別的人的照片疊印在一起,相同的特征在重疊中得到強調,從而呈現出各個類別人群基本、純粹的特征。在接下來的計劃中,他還將到美國、歐洲等地拍攝。
截至采訪當天,北野謙已經拍攝了5134人的肖像,他將全部肖像通過數碼方式重疊在一起,形成了疊印人數最多的一幅肖像。在東京都寫真美術館舉行的“日本新進作家展”中,《我們的面孔》系列照片被放大到2.1×1.7米,從而讓觀眾能夠看清更多背景的細節:其中有游行現場的條幅,也有街道景象、被攝者周圍的人物等,許多照片是使用35毫米相機拍攝,我們甚至能看清畫面邊緣的膠卷齒孔。這種不刻意布景的拍攝形式,為我們呈現了許多真實的細節。正是出于這種原因,北野謙認為自己的作品屬于“報道攝影”的范疇,這與許多人對他的“觀念攝影”的界定大相徑庭。不過他也坦言,觀看作品的人做出各種解讀都是可以的,他并沒有一個具體的概念,只是在實踐著自己的想法。“我們的面孔”是他將一直拍攝下去的項目。(本期封面為該系列中的舞妓30人疊印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