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在性的深度
走進本期新勢力的兩位作家其實出道久矣。云亮自中學時代即發表詩歌,迄今已有不少作品見諸《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十月》、《星星》、《青年文學》等報刊,還出版了《玻璃心》《四種抒情》《云亮詩選》《特殊統計》等五部詩集和長篇小說。藍強也是從十七歲起就在《人民文學》、《北京文學》、《延河》、《山西文學》等刊物發表小說,出版了七部長篇小說和作品集。云亮原以寫詩為主,藍強曾以科幻小說見長,在經過有意識的調整或沉寂后,他們選擇了重新出發,向文學的縱深處掘進,這里發表的兩個中篇小說《沿途》和《心魅》即是有益的嘗試——雖然很難說寫得多么高妙,但是都有值得肯定之處,從中也可看到他們的努力方向。
如果把云亮和藍強的小說放在一起,雖然像兩條質地不同的繩子,卻可以首尾銜接,形成一個完整的時代鏈條:《沿途》的背景是1980年代,《心魅》寫的則是1980年代以前的文革時期。由此,兩部作品雖可相互連接,卻是向著相反的方向用力,若說一個指向了天堂,另一個則指向了地獄。
《沿途》的故事很簡單,甚至也不新穎,寫的是姐弟二人各自遭遇的童話般的初戀。對待愛情,他們像童話人物一樣純真而堅貞,執著地追求并傻乎乎恪守,并且都不同程度地把愛情抓到了手里。但是,結果卻截然不同:在弟弟終于找到自己的“公主”時,姐姐卻為負心的“王子”了結了自己的生命。云亮在以“小清新”的方式構造童話的同時,又用殘酷的死亡帶來了童話的毀滅,讓我們只能悲悼那種無以維系的“美好”。
《心魅》講了一個涉及狐仙的傳奇故事。接生婆三奶奶收到一大筆來路不明的財物,她以為是狐仙用來報救命之恩的,卻沒想到這些東西來自兒子的供銷社。由此引發了一連串的冤假錯案,兒子的女友小李也絕望自殺。在這條線索之外,藍強還穿插講述了蔣少爺、王抗日等人的故事。蔣少爺原是共產黨的大官,在大鳴大放時被下放到老家,因不小心弄污了毛主席像而被無情批斗,還被蔣家的仇人王抗日逼著要給狗出殯,因不堪其辱,蔣少爺最終走上了絕命。通過生生死死的恩怨糾葛,我們可以想見所謂“狐仙”很可能只是一種假相,那個非常年代表現出的集體的瘋狂才是真的。無論是善良的三奶奶,愚忠的蔣少爺,還是窮兇極惡的王抗日,都無可避免地受著時代的裹挾,他們的所作所為在相當程度上都在一只無影手的掌控之下,沒有誰能夠擺脫。
在價值混亂、道德淪喪之際,人們常常不知道應該抓住什么,就算還有救命的稻草,也不知它往何處飄。無論如何,重要的是個人的決斷,是我們的立場,表現在文學作品中,即是那種可與一切毀滅性因素相抗衡的正能量。就《沿途》而言,它所肯定的就是一種愈來愈稀缺的價值,是那種不可褻瀆的美好。而《心魅》則是指斥罪惡,即便那罪惡占據絕對上風,也還有人選擇了以死抗命。說起來兩部小說在時間上都已屬于過去,《心魅》所寫的殘酷斗爭離我們越來越遠,《沿途》所顯示的詩情畫意也在棄我們而去。如今,可悲的是,我們續接的似乎正是死去的姐姐不愿茍同的生活。
“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很多人引用過狄更斯的《雙城記》開頭這句話,用來評說我們所處的現實。的確,在社會飛快發展,世界發生天翻地覆改變的時候,我們的生活似乎并沒有一天比一天更“美好”。雖然大家每天都在“進步”,但是每天也都在“失去”——還是如同狄更斯所說:“我們什么都有,我們什么都沒有;我們全都在直奔天堂,我們全都在直奔相反的方向。” 如此看來雖然讓人沮喪,我們卻不得不正面相對,并盡其可能地拾起生活中美好的點點滴滴。文學的生命就在于此,只有通過不懈的書寫,人世間的詩意才不會消失,我們才能不斷積攢活下去的勇氣。人類之所以創造文學,之所以寫詩,不就是為了驅趕這塵世的濁晦,不就是為了讓我們的心靈飛揚在冗賤的生活之上么?
這個時代更需要文學的正能量,更需要勇敢的寫作者。哈羅德·布魯姆說過:“一位大作家,其內在性的深度就是一種力量,可以避開前人成就造成的重負,以免原創性的苗頭剛剛嶄露就被摧毀。”所謂“內在性的深度”,也許就是一顆純凈、勇敢且堅強的心,當心里有了信靠,才可能有省察,有持守,有擔當,從而敢于正視。所以,我們需要“敢想,敢說,敢作,敢當”的作家,需要與這個時代狹路相逢的文學。云亮和藍強,正走在這條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