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點群體與《女仙外史》傳播研究

摘 要：清代康熙年間刊刻流傳的通俗小說《女仙外史》，內容駁雜，情節荒誕，作為通俗小說的藝術成就不高，卻獲得了以江西為中心的東南地方官僚文人和文化名流為主的極力追捧，競相為之序跋、評點，形成了達官文化名流和遺民兩大評點群體，可以說是一道奇觀。《女仙外史》的傳播推廣，與很多通俗作品是由其本身藝術水平高妙引起讀者興趣或通過書商推銷傳播不同，它的傳播及其影響力主要是由評點群體的評點活動所帶來的，有著其自身的獨特性。《女仙外史》在清初被譽為“新大奇書”，轟動一時，然而后世幾乎銷聲匿跡，這一先極顯而后隱晦的現象，與評點者的遺民身份和作品中的遺民意識及政治文化環境氛圍改變密切相關。

關鍵詞：評點群體 達官名流 遺民

一、《女仙外史》簡介

《女仙外史》是清代康熙年間由文人呂熊獨立創作的一部通俗小說，共一百回，敘明代永樂年間山東蒲臺縣農民起義領袖唐賽兒的故事，敷演燕王靖難、建文遜國之事。大旨在于聲討朱棣篡位，而將農民起義仍復納入封建正統軌道之內，且又將唐賽兒反抗朱棣的斗爭，歸結為嫦娥與天狼星的宿怨。全書前二十回略有史可考，大體據谷應泰《明史紀事本末》有關敘述而加以發揮，敘唐賽兒奇異諸事及燕王朱棣起兵靖難，族滅方孝孺、景清、鐵鉉等建文諸臣，篡位登基之事；后八十回全是空中樓閣，純屬虛構。全書內容駁雜，既帶有歷史演義的風貌，又不乏神魔小說和世情小說的斗法、情色描寫，更把刑名兵農術數等元素融入其中，文中還融匯魔、仙、佛并稱三教，間以仙靈幻化，稱兵斗法，可以說是情節非常荒誕。

二、《女仙外史》的評點群體

《女仙外史》評點序跋人數眾多，章培恒先生最初認為有五十多家，之后的學者總結歸納后，總共得出六十七家之多。基本上可知名者有如下人員：

劉在園（廷璣）、陳香泉（奕禧）、洪 思（ ）、韓洪崖（象起）、南田（敷）、毛暗齋、陳求夏（履端）、喬東湖（寅）、楊念亭（ ）、王新城（士禎）、范大中丞（范時崇）；黃叔威、楊人庵、帥簡齋（我）、劉再祈、飯牛山人（羅牧）、綿津山人（宋犖）；倪永清（匡世）、徐少宰（徐秉義）、顧幼鐵（維禎）、蔡息關（方炳）、周勿庵、八大山人（朱耷）、查書云、劉蕺香、楊大瓢（賓）等。

綜上可知，《女仙外史》的評點群體具有地域特色，它形成了以江西為中心的一大批達官文人及遺民為主體的評點群體。本文將評點者主要分為兩大類。

1.達官顯貴、文化名流。以劉廷璣、王士禎、八大山人等為代表的文人群體。其又有可詳細劃分為達官顯貴一類和名流尤其是書畫名流一類。章培恒先生曾說：“《女仙外史》的點評隊伍是在古代通俗小說中空前絕后的現象。它的序、跋，卷首的《評論》《品題》，都出于知府以上的官員之手;每回之后的評點者中，還不乏當代著名的官僚、文人和藝術家。這些知名人士中，為文藝界熟知的就有清初詩壇領袖王士禎、大官僚宋犖、戲曲家洪 、書畫家八大山人等。”其中，對于王士禎、陳履端等名人顯要是否參評，學界有不同意見，本人認為其參與評點的可能性大。劉廷璣為作者呂熊的至交，劉出身優裕，游宦多方，有機會結交聞達顯要，其詩集《葛莊分類詩鈔》即由王士禎作序；筆記《在園雜志》則由著名劇作家孔尚任作序，陳維崧的侄子陳履端作跋。因此，通過劉廷璣的裙帶關系，王士禎、陳履端等人接觸到《女仙外史》并為其作評就不足為怪了。

2.明朝遺民。以作者呂熊本人和八大山人朱耷等為代表，主要參考孫靜庵《明遺民錄》中記載。有一些還未有確切考證。對呂熊遺民身份的論證，筆者沿襲了楊劍兵在《女仙外史新論》中的看法，認為其確為遺民。而八大山人作為明皇室后裔，新朝成立后不仕新朝，成為遺民中的一員。

三、從第一類評點者看《女仙外史》的傳播途徑

與以往傳統通俗小說往往是在廣泛傳播出版后再加以點評的形式不同，《女仙外史》評點全部寫在本書付刻之前，不像《三國演義》《水滸傳》《金瓶梅》等書的批點是在作者亡故多年之后，其評點者俱為作者同時代之人;同時其成書也是在得到劉廷璣等官員的資助才得以實現。這些說明幾個《女仙外史》傳播特點：

1.與傳統優秀通俗小說傳播模式相比較。《三國演義》《水滸傳》等優秀傳統通俗小說傳播模式：讀者閱讀后喜愛——傳播——評點者競相點評——進一步傳播推廣，也就是說其最初獲得傳播接受，主要是因為文本本身內容精彩而先引起轟動獲得傳播，然后才有點評者爭相點評促進其進一步得到傳播推廣；《女仙外史》則不同，其轟動一時，并非由于其文本本身的價值而得以傳播，而是由于評點隊伍中的第一大類：達官顯貴和文人雅士的爭相點評，才促使其顯赫一時。其傳播的模式是：名家達官競相評點——傳播轟動——無人問津。正因為其傳播是由于達官名流等的地位名譽影響推動傳播，而最初的追隨者所慕之名并非文本本身的價值和藝術性，他們讀《女仙外史》僅僅是一種對權貴名流的跟風行為，隨著這些名流等退出歷史舞臺，此書本身的藝術成就并不高，從而導致其沒有形成傳統經典作品后續的再次傳播，也就形成作品僅僅轟動一時，之后卻無人問津的獨特情況。

2.與書商促銷評點比較。明中后期開始，書坊出版業興盛，書坊主為了促進其書籍銷售謀取利益，假托名流序跋點評是慣用的手法；《女仙外史》的評點則不同，這與呂熊本人性格密切相關。呂熊本人豁達豪邁，其并無意借高官名流之點評抬高自我作品身價，其創作目的大部分為宣泄自我情感，可以說名流競相評點是自愿推動其書傳播的。

3.達官顯貴文人唱和是《女仙外史》傳播的主要途徑。第一類點評者之間的相互往來，促進了《女仙外史》的傳播。之前論及王士禎等是否參評時運用了劉廷璣的關系網，此處再以書畫圈的社會名流交往為例來論證。評點者中多有以詩、文、書、畫而聞名江西、揚州等地的名家，他們因技藝切磋、書畫賞鑒而相交相知。其中，江西畫派代表羅牧乃朱耷好友，朱耷存詩顯示與倪永清常相往來，而劉在園的筆記《在園雜志》有專條記錄倪永清，自言“與予交有年矣”；宋犖與王士禎交誼深厚，因喜愛書畫與朱耷有人際牽涉，更與洪 交情匪淺，任江蘇巡撫時曾安排演出洪 的名劇《長生殿》；宋犖、喬寅、倪永清、周忽庵等均與著名畫家查士標有來往，查士標的侄子查書云參與評點《女仙外史》自然在情理之中。不需再贅言其他人更深層更隱微的交游，即這些已不難勾畫出知名評點者錯綜往還的關系圖了。正因為這些文人達官之間相互唱和來往的關系網，大官的名望，名流的加入，極大地促進了《女仙外史》的傳播。

可以說，正是因為有第一類達官顯貴文化名流評點者，才有了《女仙外史》的轟動一時，是其得以傳播推廣的主要動因。

四、從第二類評點群體看《女仙外史》顯與晦之原因

《女仙外史》的顯與晦問題是許多學者都注意到

的問題，杜貴晨教授有一篇文章《〈女仙外史〉的顯與晦》，開篇就說“《女仙外史》在清初被譽為‘新大奇書’，得到了著名文人劉廷璣等近五十人序跋評贊，產生了轟動效應；然而后世幾乎銷聲匿跡，歷來文學史絕少提到它，是一個費解的現象。”筆者將這一現象與第二類評點者聯系起來加以分析。

第二類評點者為遺民群體。明遺民是不容忽視的一大群體，因為其作者呂熊可以歸為遺民，《女仙外史》其書又充斥著大量的遺民情懷，以建文遜國、靖難之役這一明代重大帝位轉移事件作為主要內容，在明清易代這一大的歷史背景下，委婉曲折地借東南士人懷念建文帝表達清初遺民追念明朝的情感。因此，《女仙外史》一書，得到了大量遺民的青睞，紛紛加以評點，寄托平生心事。代表性的為朱耷，以明朝皇族后代的身份對《女仙外史》進行點評，不能不說是其中滲透大量亡國之痛與故國之思。遺民隊伍的加入，也使得《女仙外史》的傳播更為興盛。然而，遺民群體也為以后《女仙外史》的隱晦埋下了伏筆，隨著清朝統治的漸趨穩定，恩科取材考試的開設，越來越多的遺民開始入仕新朝，同時一些堅持守節的遺民逐漸離世，遺民隊伍大為縮小，也就使得閱讀群體減少。再者，清王朝漸趨穩固，文化高壓日益嚴重，具有遺民意識含有遺民評點的《女仙外史》，開始招到禁毀。這些是從第二類平點群體看出《女仙外史》顯與晦的一些原因。

綜上所述，《女仙外史》作為長篇百回本，其本身的藝術性不高，由點評群體中的達官名流競相點評而轟動一時，廣泛傳播，之后也由于其自身包含的遺民意識和藝術性不高而隱晦無人問津。沉浮之間體現了評點群體的重要性和文本價值本身的重要性。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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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章培恒.女仙外史前言[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1.

作 者：郭婷，暨南大學文學院文學碩士，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