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情敵

嗅覺靈敏的同事問我，你們三個人到底怎么了？我始終鎮(zhèn)定自若地回答，沒怎么。心里卻有種難以忍耐的巨痛。失去友情的我，最后連一點愛情的光芒也看不見了。

一

我和許諾是同一辦公室的同事，又同住一間宿舍。

那晚我從浴室出來，屏幕上主持人講中國已派海監(jiān)船前往海基線，講得搖頭晃腦，唾沫橫飛，直達物我兩忘的境界，機前卻是寂寞花開。我怨聲載道，劈頭蓋臉地批評許諾：“大小姐，都什么時候了，還往臉上敷日貨，豈不折煞了中國人？”許諾絲毫沒有在意我的問題，仰臉躺在沙發(fā)上，風雨不動安如山。我了解，大小姐的她，敷面膜的時候是從不說話的。重要的是，她從不關心政治和新聞，她只對兩樣東西感興趣，一樣是愛情，一樣是美容，二者缺一不可。

許諾有個習慣，進屋必開電器。許諾說，所有機器一齊發(fā)動，她才能感到自己還活著，且不寂寞。當然，她特別申明了一句：煤氣是不開的。我一直覺得自己很冤，找了個鋪張浪費的室友，還常常被她鄙視為“惜錢如命的人”，卻從不見她慷慨解囊。

許諾扯下面膜，叫我把電視砸了，說著替我找來鐵錘。她總是這樣突然間抽瘋，而這次抽得有點離奇。我索性又來一次劈頭蓋臉的攻勢：發(fā)什么癲？許諾卻一本正經地把我拉到電視機前，示意我看框邊的標志，并一字一字地說：松，下，日，貨！

若真的那般愛國，許諾準把家砸得支離破碎，因為家中八成以上的電器都是日貨。我想我還是不要扇火的好，那妞本就不是個省油的燈。于是，鐵錘被我藏了起來。許諾愛國熱情高漲，一夜之間她忍痛割愛，將身邊所有的日貨用品清理掉了，包括她至親的美容產品。結果是，我“小人得志”了一回——把她扔掉的日貨請進了自己的囊中。我非但愛國，我還理性愛國，儉以養(yǎng)德，克儉于家，我驕傲，不僅最終取得了“自衛(wèi)”勝利，同時還繼承了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

臨睡了，我特意進她房間瞟了一眼，以察其愛國是否忠貞不二。只見許諾在紅粉索尼前，一邊碼字，一邊嘿嘿地傻笑。我從她后面悄悄地接近，想攻其不備，來個大反剿。于是，心懷鬼胎地在她耳邊噓了一聲：“那本本……”許諾沒有過多地在意我的言行和舉動，僅是死死地攤開雙手，護住屏幕上那片不可與人分享的領域。此刻以后，我再沒和許諾說過只字片語，我倆各自心照不宣地生活在同一個屋檐下，卻誰也沒有提出離開。

二

有人私下相問：“貌似你和許諾不如以前那么親密無間了，是誰見色忘友了，還是吵架不理了？”

人家說同一個屋檐下生活，總有磕磕碰碰，不打不相識，可我和許諾從始至終就沒有發(fā)生過半點爭執(zhí)。既已被眾人猜疑，干脆就認了：性格合不來。我主動調離了與許諾同處的部門，并搬到另一個宿舍。宿舍里面電器多半國產，雖沒有兩人合住的那間大，裝潢得也不漂亮，但至少簡單、舒適，最重要的是自在。

搬東西那天，許諾一直低頭不敢看我，那是心虛的表現。那晚，我攻其不備，看到了那QQ上她和季添聊天的秘密。在那小小的窗口里，許諾用粉紅的香唇，向天藍色的彼岸飛吻，并送去一句肉麻的話：季添，我喜歡你！

而單位里眾所周知，我和季添的關系形同戀人，并且，我不止一次地在宿舍與許諾說起季添，認定季添是自己的天子。和許諾決裂之后，我把季添當成了生活的焦點。和他同一個部門上班，一起吃飯，一起看電影，一起談文學。

如果不是偶然發(fā)現，我真不敢相信，素來雷厲風行的許諾，竟然會喜歡季添這種文弱的男生。我喜歡季添，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話題，我喜歡他潔白的牙齒，和他說話時敦厚的樣子。他的身上，有著農夫般淳樸的本質，又不失儒雅。

許諾知道，雖然我和季添形影不離，但我們并不同居。季添是本地人，他不住單位宿舍。季添每天步行上班，都要經過街心花園。于是，為了能和季添有一段愜意的時光，她不惜晨跑到街心，冒著寒風去買早點。只等季添經過，她就無聲無息地從拐彎處跳出來，假裝一場漫不經心的偶遇，然后奉上熱氣騰騰的早點。

善良的季添被感動了，心無防備地接過早點。其實，季添已經在家里吃過了，但就是經不往許諾糖衣炮彈的攻擊，吃得拉肚子，也不敢松手。許諾的陰謀步步驚心，我盛怒難忍，如在后黃雀，“嗖”地一下，從樹叢跳了出來，將許諾，那張牙舞爪的螳螂，還有季添，那處處留情的蟬，一網打盡。他們無論如何也料想不到，竟還有一個人潛伏在大樹背后。當他們坐下來，準備分吃早點的時候，一只來歷不明的貓，跳過去。頃刻，伴隨著許諾的尖叫，一聲塑料飯盒觸地的悶響。我在清晨的陽光下，大義凜然地出現在狼狽的他們面前。季添見狀，臉色煞紅，扔下公文包逃之夭夭，獨留我和許諾——兩位愛情“狹”女，在流光中硬生生地對峙。

就這樣，我，許諾，季添，三個人曠工一天，被單位記過。領導狠狠地把我們仨批評了一頓，問我們都干嘛去了？是不是約好的？我們置口否認，始終堅持心照不宣。眼光銳利的領導，雖表示此事到此為止，最終卻還是對我們的工作作了重新的調整。季添被調分單位去了，我和許諾還在同一個辦公樓的不同部門，繼續(xù)冷戰(zhàn)。嗅覺靈敏的同事問我，你們三個人到底怎么了？我始終鎮(zhèn)定自若地回答，沒怎么。心里卻有種難以忍耐的巨痛。失去友情的我，最后連一點愛情的光芒也看不見了。

三

季添接我電話，語氣明顯冷漠了許多。很多次，我就那么茫然地等著雙休他能來找我，卻總也等不到。我主動去找過他，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我不忍心再去打擾。我心里清楚，若再打擾下去，他可能會從身前繞到我的背后，揚長遠去。盡管我和季添已不可能再如當初那樣形同戀人，我也不想失去他這樣的異性朋友。

那天，許諾來我們部門提交材料，我偷偷看了她一眼，發(fā)現她衣袖下面，竟露出幾條殘留的爪痕。她那落寂的表情，那刺眼的傷，讓我頓然有種羞愧涌上心頭。

許諾在單位內部網里，給我傳來便箋，她說：沒想到，世上竟還有你這種輸不起的自私鬼，心胸狹窄到了極限！

后來，有人看見許諾和季添約會了，還送給許諾一只紅盒子。我不愿去多想什么，季添就算向許諾求婚，我也不會覺得奇怪，一切似乎已成為定數。但我多么希望自己是那只紅盒子里的鉆戒（應該是鉆戒吧）。如此一來，我既能成為季添的定情信物，永久地跟隨他們身邊，又能為許諾帶去幸福和歡愉。可這些在現實中決裂的友誼和破碎的懵懂情感，又豈是一只紅盒子所能收藏的？

季添升職那天，他打來電話說，請大伙吃飯，特別叮囑我一定要去。吃飯前，我找了個適當的機會，分別給季添和許諾各送了一只水晶球，球的基座上寫著：永遠的朋友。水晶轉動時，球體發(fā)出的音樂是《友誼地久天長》。

許諾，季添終于和我冰釋前嫌。那天，大家都趁著酒性坦白了。當許諾舉著酒杯，搖搖晃晃站起身來，預備說些什么時，季添微笑著開口說話了：“其實，我并沒有向許諾求婚，我們一直是朋友。那天，我約她吃飯，送她的紅盒子，是為表歉意在網上購買的祛疤美容產品，因為聽說許諾一直為那幾條爪痕而愁眉不展。”

許諾站了片刻，一本正經地說：“我假裝倒追季添，其實，一直是想為我最親愛的姐妹刺探敵情。我就像是中國海監(jiān)船，誓死守衛(wèi)釣魚島海基線，在維護愛情主權和友情純潔的問題上，我始終保持鐵骨錚錚，卻從未有過絲毫不退讓據為己有的私心。”

我和季添陪著整桌人笑了。那是許諾第一次喝醉，第一次用了那么形象而生動的話語，觸動了我的內心。我主動向她端起酒杯敬酒，說：“我一直舍不得這段友誼。許諾，我錯把你的愛國當反叛。對不起，謝謝你，當了我那么久的情敵。”

因為這可愛的情敵，我和季添才有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因為這可愛的情敵，我們青春的寂寞時光，才有了心的歸屬與完滿。

（編輯 饒曉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