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困惑.自救

摘 要：女人不是天生的弱者，卻有著天生的弱點。“妾婦之道”的存在不僅只是社會、歷史、文化諸背景的原因導致，更需清醒認識的是女性自身，即女人的天性。張愛玲的《談女人》追根溯源深刻剖析女性本體，探究男權社會中女性難以自拔的天性使然和精神囹圄，透露和挖掘出現代女性在傳統與現代、自我與他者、欲望與道德、身體與精神的矛盾中口是心非卻真實現實的心靈本相，并試圖尋求著女性宿命怪圈的突破口。

關鍵詞：《談女人》 性格悖論 女人天性

古往今來，關乎女人的話題經久不衰，張愛玲的散文《談女人》雖然題目如此，但細讀來看實則談論的是女人與男人，用她近乎冷酷的睿智揭露了女人對異性、婚姻、家庭、人生的真實的內心想法，代表著知識女性對女人在愛情觀、婚姻觀和金錢觀等方面的認識，尤其在對女性內心世界和現實操縱中充滿矛盾和悖論的描述深刻到位，一方面流露著女性內心渴望獨立、幻想的反叛和覺醒，另一方面又因于男性性格生理心理的差異導致對傳統延續和道德規范的留戀和依附。這篇散文通過對女性心理和擺渡狀態的精細機警描述，透露和挖掘出現代女性在傳統與現代、自我與他者、欲望與道德、身體與精神的矛盾中口是心非卻真實現實的心靈本相。而這種悖論的產生，張愛玲最終歸結為源自女人的天性，即本性使之然。

《談女人》中張愛玲從一本專門罵女人的英文小冊子《貓》說起，她肯定的是女性獨立的存在價值，她認為“在任何文化階段中，女人還是女人。男人偏于某一方面的發展，而女人是最普遍的，基本的，代表四季循環，土地，生老病死，飲食繁殖。女人把人類飛越太空的靈智拴在踏實的根樁上”①。女人自古以來的屈服和軟弱并非只是強大的男權社會環境導致的，而是女人生就帶有的“地母”根芽和女人的天性。再說歷史是公正的，它把女性圍困在家務中，使女性依附于男人的同時，也使男子失去了料理生活照顧子女的能力，男人對女人也形成了極強的依附性，而女人也只有堅持這種與生俱來的生命本質才是真正的女性。這種天生的“地母”根芽決定了女性在角色的扮演中必然承受角色定位與理想相矛盾的折磨與困擾。

這在張愛玲對待愛情的態度上也可以看出來，她的小說里愛情總是被解構得千瘡百孔，小說中對女性心理刻畫、男女情感糾葛的描述也沒能逃出《談女人》的套路。“對于大多數的女人，‘愛’的意思就是‘被愛’”②，隱透著小女人的軟弱、忍讓、幻想，同時也流露出女性在當時男權社會里愛情的痛苦和悲涼及女性始終是弱勢群體的透徹領悟。在男女關于愛情的論爭上，她沒有把矛頭直指對方而是歸咎為女人的本性，男女之間的愛情是男女出于各自天性的尋求，而女人所扮演的“地母”的角色，生來就需忍受戀愛、懷胎、生產的痛苦，物種延續是上天賦予女人的天職，女人便有神的意味，充滿了同情、慈悲、理解、安息。愛便成為女人重要的生活支點，對待愛情上便赴湯蹈火在所不辭，而這并不僅僅是男人眼中的柔韌和脆弱。正如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借白流蘇之口說出：“在這動蕩的世界里，錢財，地產，天長地久的一切，全不可靠了。靠得住的只有她腔子里的這口氣，還有睡在她身邊的這個人。”③愛情此時便成為所有女人的憧憬。對于女人來說，家庭才是她永遠的舞臺，雖然這話聽起來有失偏頗，但在張愛玲寫作這篇散文的時代，這句話對絕大多數女性來說是真實的。《談女人》發表于1944年3月，這段時間恰是她與胡蘭成相遇相識并開始戀愛的階段，在散文中也能看出她的情感體驗所留下的痕跡，這種意識雖然被隱藏在睿智、坦誠、簡練的總結性言語中。散文中她對男女的劣性及男女關系看得相當透徹，但當自己身臨戀愛的境地時，她也無法超越青年女子性別性格的局限，心甘情愿地享受或體驗著愛情的甜蜜和痛苦。誠然如她所說：“見了他，她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但她的心里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④張愛玲到底是女人，幻化成撲火的飛蛾沒有逃出命運的魔障，甘愿被男人的情感拘禁。應值得我們思考的是在那樣的年代里一個孤獨女子的內心感悟，縱使她對男女之情看得如此透徹卻也難逃宿命的安排，盡管她痛苦和孤獨也并未故意夸大女性的苦難而是堅韌承受著個體生存的宿命，平靜地呈現一個女性對于痛苦和悲涼的男性世界的直覺和觀感。

自新文化運動以來，男女平等、婦女解放的問題就被人們不同程度地關注著，在婦女解放的實際進程中，婦女走出家庭參加社會生產，傳統的家庭關系隨之動搖，倫理道德觀念面臨著嚴峻挑戰，兩性問題紛至沓來。眾多女性知識分子開始高舉女性意識的鮮亮旗幟要求與男性平起平坐，完全站在男性的對立面向男性主體發起挑戰，強調女性如何受欺壓及怎樣處于弱者的地位。與此散文同題，在20世紀40年代上海灘與張愛玲齊名的蘇青女士也曾寫過《談女人》，雖然兩篇文章都充分體現了當時知識女性的女性意識，其風格卻大相徑庭，尤其對女性在當時男性社會性別自審方面，蘇青單憑著她天生的聰明來吐露其他女性不敢言的驚人豪語，“我不懂為什么許多女子會肯因討好男人而自服藥或動手術消滅自己生育的機能，女子不大可能愛男人，她們只能愛著男子遺下的最微細的一個細胞——精子，利用它”⑤，這種冒天下女人之大不韙的表白瀟灑地對男性自尊進行嘲弄和瓦解，宣揚男人實際成為女人的工具，這固然對男權社會女性主體權利喪失的傳統形式進行挑戰，可實際情況和女性的真正心理也只有女人自己知道。

而張愛玲在探討女子幾千年來始終受男子支配，養成所謂“妾婦之道”的問題時，她覺得把這一切都怪罪在男子身上有不負責任的嫌疑并不能成為真正徹底的答案，她把眼界放寬，認為“妾婦之道”的存在不僅是男權社會導致的，更重要的還是包括女子主動迎合的成分，即女子理所當然也心甘情愿地充當著被奴役的角色。尤其在談到有人主張男子控制世界的成績很糟，應該讓位于女人時，她沒有盲目高舉新式女性的權利旗幟，而是認識到女性這一性別特征包孕著的特殊的生理心理內涵及歷史文化積淀對女性生命形態和精神自覺方面的原因。在認識到眾多女子陷入要求沖出家庭婚姻的牢籠，要求男女權利平等的誤區時，張愛玲強調女性區別于男性的心理生理的經驗和特征，意識到一味追求與男性價值的認同，本身就潛藏著泯滅女性天性的危險，這與真正的男女平等的實質相去甚遠。張愛玲不但直接進行著女性價值的探尋，而且深入指出女性自身的天性缺陷，最后她看透一切甚至是無可奈何地總結女人天性的宿命。“以美好的身體取悅于人，是世界上最古老的職業，也是極普遍的婦女職業，為了謀生而結婚的女人全可以歸在這一項下。這也無庸諱言——有美的身體，以身體悅人；有美的思想，以思想悅人，其實也沒有多大區別。”⑥

人生中喜劇和悲劇的基本角色永遠是男人和女人。男人和女人雖同屬人的主體和內涵，但性別資質和性別效應賦予了他們不同的性別特色和性別使命。女性自身的特質決定與美有著天然的聯系，本身就是美的載體和象征，是美的概念和意蘊的具體形諸。女性順應自己的天性、情趣和追求所營建出來的女性意識應該是獨立的、自主的、本真的和崇高的，但是女性如果錯誤地扮演了自己的角色，以“二等公民”身份自居，喪失了主體地位和獨立人格，屈從于男性審美尺度和審美需求，女人的本質意義和價值存在便會發生轉換與變異，其美學品格和人性內涵就會出現降格和變調。對于女性自身來說，不僅不會從這種錯誤的身份位置中得到什么，反倒會在不知不覺中削減自己人格和美質的獨立程度，造成心理和意識上的失重與失落。

女人之所以為女人，首先應該是人。周作人早在五四初期在《談虎集》中就曾提出過要使女子有“為人”和“為女”的“兩重自覺”這一話題，探尋著女性自身作為“人”的共性及與男性相異的“女”的價值。即使女性擺脫千百年來的壓迫束縛，掙脫歷史形成的女性對男性的人身依附和精神依附，具備了作為“人”的一切本質，也難以與男子實現前所未有的絕對平等，成就絲毫不遜色于男子的存在意義。

做人，也做女人。不管社會環境如何變化發展，女性仍舊是人生的主要角色，在完成這一性別角色的任務過程中，女人應為自己的美質注入女性特有的意識，形成自身特有的人格結構，在情理沖突、靈肉交戰中不甘折服，走出困惑，尋求和實現有充實立體、有價值、有生命力的人生。社會應用發展的眼光來審度、矯正對女性的價值評判標準，以開拓、完美的角色觀念和性別意識求得兩性之間的獨立和平等。

張愛玲的《談女人》憑借著這一由來已久的女性話題，對女性本體的深刻見解與睿智剖析更具強烈、獨特的女性意識，她冷靜地追根溯源，探究男權社會的文化背景和女性解放的定位過程以及女性隨之而來的難以自拔的天性使然和精神囹圄，她天才般地看透了女性的天性及男女關系構筑的成因，并用生命體驗著這種復雜卻又簡單的男女情感糾結和性別論爭，試圖尋求著女性宿命怪圈的突破口。

①②⑤⑥ 沈小蘭選編：《張愛玲蘇青散文精粹》，花城出版社1994年版，第71頁，第66頁，第4頁，第73頁。

③ 張愛玲：《傾城之戀》，京華出版社2005年版，第179頁。

④ 王一心：《張愛玲與胡蘭成》，北方文藝出版社2001年版，第158頁。

作 者：龐建麗，暨南大學在讀碩士，研究方向：中國現當代文學。

編 輯：趙紅玉 E?鄄mail：zhaohongyu69@126.com